“我还有些没有买到。”她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太久不下山一趟，倒是忘了寻常这个点过来，那几间店早就关门了。”
许昀脚步一旋，将身子扭了回来，哑然着对她说道：“师尊莫不是……走了趟空？”
柳长歌微微低下了头，似是不能容许自己的糊涂一样，面容上略带愠色，两片红霞腾上温润白皙的脸颊，衬得她分外真实可感，好似一尊喜人的谪仙人。
她沉默不语，许昀也不好戳破，兴许是这样有些掉了师威，许昀还想着如何能给她个台阶下。
“明日……”他思索着，“明日能买吗？”
“我定金之前已经付过了，这趟来是来取回的。那几间店倒是开的很早，鸡鸣时就起了，但……问题是，如何过夜？”
柳长歌清冷的面容上表现得十分的镇静与自如，眸光却掠过许昀，不自在地打量着这方错落有致、灯火通明的小街，纤手下意识地抓了抓云色的莲纹袖口。
她很少会出现这种举棋不定的时候，只要她想，推演出片刻的天机也不过是须臾之间就可以做到的事，遑论会为今夜不知道在哪儿过夜而稍显踌躇。
“师尊，你带了银两吗？”半晌后，许昀才问道。
柳长歌摇了摇头，许昀默然，所以他师尊刚才才会如此窘迫，但不巧的是，他的银子刚才也全败给那贪得无厌，讲不过就要上手的老神棍了。
“那应该只有一处去处还可能收留我们了。”
柳长歌好奇的眼光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许昀笑着，脑中构想的去处逐渐明晰了起来。
灵剑嗡鸣的声音逐渐止息，许昀看到掌柜的那张圆脸带有几分畏惧地跟视着店门里的身影，便知自己的师尊已经进来了。
掌柜姓林，许昀居住过的这家客栈经他之手，本就低调，装潢也工巧，只是不怎么能入得了达官贵人的法眼，而林胖头年过不惑，老有所依，已经是乐得清闲了。
“……客官，你说的话是不错，我当初三天过后本想找给你多的银子，但没想到你人没瞧见，走的干干净净，但小店最近也没什么生意，你的房间就给你保留下来了。”
许昀点了点头，但林胖头两撇小胡子稍稍地抖动了一番，许昀看出他那细小的鼠目似藏着几分话，便道：“掌柜的，有话但说无妨。”
“……嘶，”他压低了声音，提防着谁一般密语道，“客官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那时候老有人找你，我见你不在，还以为……”
许昀留下一滴冷汗，道：“那倒没有……”
身后，那道丰神玉润的人影婷婷袅袅地走来，淡淡道：“忠儿比较急性子，所以难当掌门人，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林胖头一惊，许昀心里也是一阵哑然失笑，一个武家强者竟在自己师尊口中宛若顽童一般，让他觉得好笑的同时又凭空生出一丝暖意，知道这是柳长歌在让他宽心。
他说道：“那就再要一间房，上等点的，师尊你住，我住以前那间普通的就好。”
许昀安排道，心中暗忖幸好之前还留了一部分房钱，能妥帖从容一点。
但就在此时，林胖头突兀地插了一嘴道：“没房了。”
他忽然有了底气，毕竟他是掌柜的，又有点人精，空房有多少都是他在计数，这事他说了算。
许昀愕然，不自信地复述了一遍刚才交谈中对方说过的话，道：“不是说没什么生意……”
林胖头摇了摇头，坚持道：“就客官你那间房刚好还剩着了，我倒是自己有个小床铺，在杂办间，你要不嫌弃，今晚我就回家去，你住哪儿？”
“也行，那师尊你就住我之前那间吧，正好。”许昀转过头去对她笑道。
柳长歌轻点螓首，淡淡地嗯了一声，却看林胖头这时才推开隔开走道与账房的木板走了出来，边走边摇头。
“……我给你们带路，二楼。”
夜幕深邃，街边的几豆灯火逐渐的灭下去了，许昀躺在还算暖和的杂布被子里，小房间里漫着账本的黄纸味。
他闭起眼睛，等待着困意袭来。
一缕神念忽然袭来，柔和至极，唤清了他迷蒙芜杂的思绪，却没有如心中炸雷那般令许昀打个激灵。
有的只是一道稍低的温柔声音，夹杂着些许关切，以自己师尊的口吻问他道：“睡着了吗？”
“你方便的话就上来一下吧。”
许昀睁开了眼睛，昏暗的天花板上映入几道惨白的月光，落到了他的脸上，更显得萧索。
许昀走到了门前，手按在门上，却不想还未发力，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侧身躺在床上半坐而起的柳长歌。洁净无瑕的素颜如出水芙蓉一般出挑，她放下了鬓发，青丝如瀑，垂在细腻精致的锁骨湾里，拉上了被子，令人难以下视那片恰好被衣料掩盖住的雪白，但总是令人心猿意马。
柳长歌其实并未宽衣解带，只是这副可被曲解为“欲拒还迎”的姿态极易产生些许旖旎，即使是件尼姑服，她穿着也是令人癫狂的存在。
尤其是短被不能盖全她修长纤细的美腿，使得她踩着白袜的脚尖一时顾不上，露在了被外半截，倒显得弥足珍贵。
许昀低了眼，背过身去，但不久后身后却响起了厚重的布料声，紧接着他便听到了师尊那比平时温柔不少的话，近了耳畔。
“不必想太多，这床还是你来睡吧，也不过两三个时辰罢了，我打坐一会儿就好。”
她在地上枕了草席，就这般坐了下来。许昀转身看向她，说道：“还是师尊睡吧。”
诚然，许昀现在的心里对她是无条件的信赖着的，如动物界中的幼狮或是雏鸟，亦或着就像人被救回一条命后发誓要还愿，专心侍奉在身侧的精怪一样，柳长歌救了他，指引他进入梦想中的世界，甚至为其奔走操劳，许昀心中自是无比感激，怕盛不住这浩荡的师恩，毕竟他能做的不多。
这点俗世的舒服他本就不放在眼，现在让出来给她睡一夜，他也无怨无悔，所以才这般推辞。
“不，你灵力稀薄，精力难以靠打坐补给，如果想保持第二天的精神的话，你现在还是好好睡一觉比较重要。”
“而且我自踏上这条道路以后，便养成了以修炼代替睡觉的习惯，寻常可三日不睡，再小憩一会儿即可，你勿要操心我，此番也是我疏忽才以致此，去吧，勿要推脱了。”
言毕，她背部轻轻贴上了墙壁，一呼一吸间，已进入了修炼的状态。
许昀眼神一软，见状，只好反手关了房门，轻手轻脚地从她面前走过。
房间中似乎浮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木制拉窗紧紧阖着，四野透着夜的寂凉，但房间内似乎又如同泡在春花泉中一样，令许昀心中不免有些麻痹。
房间里黑黝黝一片，针落可闻。一缕月光映照在柳长歌的侧脸之上，许昀鬼使神差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转过了头去，对那惊艳的美貌仍有些本能的留恋。
他僵着手脚，迟缓得如同百岁的佝偻之徒一样，摸黑将身侧控制好力道慢慢放进那稍显熟悉的被窝之中，待整个人塞了进去以后，他才将被子彻底盖上。
香风裹住了他，温热的床垫如绵软的躯体一样将许昀托住，使他一时间疲劳尽消，竟“望文生义”，产出一缕不洁的念头。
他狠心侧过身去对着窗子，心中晃荡的心绪才离的远了些，望着银盘般的月亮，睡意也逐渐找上了他。
许昀沉沉地睡去，梦里仍是那白毛狐狸精在纠缠自己。
只是，这次他忽觉梦外的脸颊上似乎不知何时起多了一丝痒意，似是呼呼的鼻息一般，使他腹背受敌，睡得很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许昀醒来时，柳长歌已经衣冠整洁地站到了他的床榻之旁，不知注视了他多久。
许昀眼神微睁之际，视线所及，似乎刚好看到了两套新制的云色衣裳，很是简练，却富有种祥和的美感，似乎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感觉，大概能猜到是练功服。
但在他发出响动的下一刻，那提着的两件衣服便一下藏到了她的身后。
“师尊，我睡了多久？”
许昀抬头向上看，柳长歌那精致的俏脸仍在望着日升的方向，那华美工巧的发饰也还挂着，闻言应道：“鸡鸣未过，还很早。”
“我陪师尊去取。”
许昀说着坐起了身，柳长歌却摇了摇头，看向他，淡淡道：“不用，我已提早去取来了，是我不小心吵醒了你。”
许昀轻笑着否认了，道：“没有……那师尊，我们走吧。”
“嗯。”
柳长歌说着，趁着许昀起身之际旋身走了出去，素履交替下，在许昀的眼中，那步调似乎有几分轻快，但也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他从心底里小小地舒了一口气，但旋即又怀疑起了自己刚醒时看到的那套衣服——一套有裙，一套下装却似乎是布绔。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走眼，搭乘灵剑飞回坠仙崖之时，凉凉的晨风吹醒了他，却也给不出一个自己信服的结论。
他无意中望向了东边那轮磅礴无垠的红日，心中便忽然开阔了许多，思绪也顿时一轻——
罢了，也不是能靠自己瞎猜能猜对的。
转回头时，灵剑已至朝天门了。
柳长歌素手抚着山门，轻笑道：“看好，你若有提前看过那本我之前交予你的《术法之要》的话，应该会对待会儿的术法有几分印象，若有悟性的话，或许不用我多提点就能参透了，本身也只是不值一提的小道尔。”
络文旋转，天罡地煞七十二术道尽出其间，如从这门柱里生生抓出一位神祇一般，淡蓝色的灵力将繁杂的术道如拓印一般，涌入，而后复制出一模一样的络文，看得许昀两眼一亮，灼灼地盯着她纤手的动作。
络文激变，几道神灵文字飞旋而出，又被吸入其中，朝天门似老树抽芽了一般，络文如根系一般疯长，朝天门正在逐步崩坏。
那颗顶层悬着的闪耀晶石跳着，未过多久，也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伴随着一声轻嗡，朝天门于是向许昀敞开。
一如这不见天日与暖光的风雪夜下，形单影只的许昀所做的这般，柳长歌就站在门后，但他无所畏惧，以她传授的术法，解开了朝天门的禁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