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鹤沢间上课之时,许昀曾从洛欣雅的口中听闻过一宗坠仙崖的秘辛。
十年前,一位身披重甲的将军曾代表大顺王朝来参加坠仙崖的大宴。
当晚,仙酒香味醇香,飘满了设宴的大殿,人人酒兴正酣。
突然之间,有人在后房发现了一具尸体,死相极其凄惨。众人大惊,移步伙房,有大能显化死者身份,竟是坠仙崖上平日里从未与人结仇过的一位年迈长老,一时满堂哗然。
宴会不欢而散,推演与审判持续了七天,最终那位将军获了罪名。
但他据理力争,认定是被人栽赃嫁祸,对结果很不满意,朝廷方为避免事态扩大,以军令将其关押十年,赔给坠仙崖天材地宝若干,待十年后再审判此案,还天下一个公道,此事也就暂时压了下来。
转眼,十年之期已至,而那位将军的名字,正好与现在卞龙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要劫法场营救的那位牢中囚犯的名字一模一样。
那便是,唐文山,唐澄锦之父。
同年,如日中天的唐家于是开始一蹶不振,如建瓴之水一般,飞速地下坡,从皇帝身边的红人跌回了九品官卿都封不了的地步,辗转多地,没落到了卞龙京郊处。
“兴正中室”的匾额被拆了,街坊邻居私下议论纷纷,常州人骨子里少不了爱凑热闹,或有另一说,比较爱落井下石。
唐文山被捕后,长子唐季诚下落不明,至今未归;次子唐兴丰荒废学业,寄情山水诗画;小女唐澄锦彼时不到连国子监的学堂都还没上完,被迫随着家族搬迁。
几年后,坠仙崖破格接收唐家幺女作为外门弟子,乃为特招,但与一般外门弟子不同,实际将其流放去操持凡世的若干事务,不问东西,不授恩师。
而现在,距离唐文山将军被当街枭首的时限,仅仅不到三个月了。
许昀冷眼观察着地面,八方皆敌,如预料之中的一般。
他先后去过了红尘客栈,去了唐家露面,而后一路透漏些许踪迹,有着那块从白狐身下取下来的晶石为他隐藏神念波动,他一丝不苟的将计划慢慢推进着。
敌明我暗,许昀在故意将他们往错误的方向上带。
他故意露面,是想让这些曾与他有过节的人可以将他卖掉,他不清楚坠仙崖办事的风格,若奉行的是屈打成招的卑鄙路数的话,主动说出自己的情报也能帮他们免去皮肉之苦。
他将背贴在一幢民房二楼的墙壁外侧,一队身着玄靛色弟子服的人正从下方的街道上走过。
许昀抬眼,看向了太阳升起的方向,那一片巍峨壮美的宫殿,便是此行他的最终目的。
如何避开搜捕,与杜子幽在皇宫里安排的内应安全碰头,也是个问题。
他脑子中回忆不禁翻涌了上来,想起那个一剑把这狗皮膏药般的家伙撂倒的夜晚。
自己拜入师尊门下后,与洛欣雅的关系在外人看来足称亲昵,许昀本来觉得并无不妥。
但不知为何,在某个时间点以后,对他摩拳擦掌、怒目而视的师兄师弟愈发的多了起来,纷纷找他递挑战书与约架。
他这才知道,坠仙崖上,仰慕这洛大小姐的人有如此之多,令他不禁一阵头痛。
最令他语塞的是,当自己去她的小炼丹房里求药的时候,问起此事,她竟毫不害臊地承认了——
“对,我跟他们说了你是我未来的道侣,怎么了?”
洛欣雅回过头来,水灵的明眸中闪着一丝狡黠,理不直气也壮。
事后,许昀实在没办法,就接受了其中一个人的生死状,准备杀鸡儆猴——他挑了赌的最大的一个人的书信回应,那自然便是癫狂的杜子幽。
他是那次洛无垠挑出的供洛欣雅自由挑选结为道侣的那二十人中最仰慕洛欣雅的一个,听到流出的二人已成道侣的消息以后,他顿时发了疯,要与许昀以性命对赌。
毕竟,自己当时还有柳师尊作靠山,输了又不可能真死。
结果一目了然,飞仙山山脚下,战斗还没开始多久,杜子幽就差点死了,那冰冷的剑尖离他喉咙只差一寸。
求饶的时候,杜子幽的眼神从未有过的清明,比孩童还要纯洁无瑕。
许昀挥了挥衣袖,收剑入鞘,转身走了出去,未有停留,成了日后弟子中谈及此事都会噤若寒蝉的根本原因——一剑可封喉,杀意比刽子手还浓,太可怕了。
洛师妹怎么会看上这种存在!无奈,只能化为心中哀嚎。
但至此以后,确实是没人再来骚扰许昀了,惹得洛欣雅一连几日都闷闷不乐,有些不快。
但杜子幽虽然被这些情爱冲昏过头,许昀那一剑也帮他修正过来了不少,修养几日后的杜子幽重新找到许昀,阐明了来意,愿帮他一个忙,以做自己失信的补偿。
许昀没有拒绝,几个月后,自己再找到杜子幽交代他时,他除了瞳孔猛然一震,顿呃许久之外,也没有摇头拒绝。
这才有了下文,许昀听到皇宫中的国库里有可以帮自己寻找到所念之人的“前尘镜”之后,便想好了自己摆脱这令他心灰意冷的师尊以后,要去的地方。
那便是他现在站在屋顶上,视线所望之处,卞龙京中最辉煌耀眼的皇宫。
许昀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杜子幽担保会密信他那在皇宫之中担任许久要职的妹妹来接应他,但毕竟这方面的主动权在他手里,许昀无从插手,所以会有不放心。
但他依然做好了两手准备,如若可以的话,便蛰伏在皇宫附近,静待修仙界中最让修士翘首以盼的“黄金大世”开启的时候再出来,届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而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只是与这些坠仙崖来的面孔迂回,释放假信息,等到了约定的时间以后,再去杜子幽所说的地点碰头即可。
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青云翼”的几名弟子也已经去了别处,这里暂时成了一个安全的死角。
“元阴体体质的问题也有眉目了,那该死的狐狸,竟然从一开始就寄宿在我神魂之中汲取灵力想控制我……”许昀皱眉道。
忽然,“哒、哒”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许昀心里一紧,但旋即想到自己此刻仍隐藏着神念,紧绷的神经这才缓解了一点。
是猫吗……
许昀皱着眉,刚想回头确认,背后突然一冷——
一柄幽碧翠意的长剑直直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令他顿时如坠冰窖,像是进入了一个万古冰窟之中。
“转过来。”背后之人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