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不了，那如黄鹂般啁啾的声音虽然悦耳，却总是像寒潭一样，听了让人感到寒冷，手脚发凉。
许昀知道，那必然就是柳长歌在那剑指着他，她不知怎么悄无声息的来了，即使自己一直捏着那符形晶石隐藏神念，最终仍是被她找到了。
“柳仙子是如何找到我的？”许昀表面讪笑道，双眼冷冷地盯着地上每一条巷弄，心中构思着逃跑的计划。
“凭我们师徒连心。”
那声音似乎有些颤抖，许昀愕然，竟还听出了几分哭腔，让得他以为自己是太久没睡产生了幻觉。
如此令自己心灰意冷的师尊，怎么可能在他身后哭？
不对，许昀狠下心来，暗忖道：即使她哭，一切也无法挽回了，否则自己何苦要酝酿这么久的计划逃离坠仙崖？
“你还不转过来么？你若执意这样一错再错下去，我的剑今天便只有清剿叛徒一用。”
背后的声音陡然变冷，听得许昀心底发凉，那剑尖又送了送，仿佛在逼他回答。
“那你便杀了我吧，我在坠仙崖之上与死人有何异？”
“……颠倒黑白，你这孽徒，从你上山待在鹤沢间的这段时间里，何曾受到过亏待？你练功时我哪日不在你身侧护法？吃穿用度，我屡屡迁就于你……”那声音有一丝颤抖。
“就是这样，然后呢？”许昀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语气有些粗暴，“这难道不是傀儡所为吗？将我囚禁在坠仙崖上，我终其一生只要不出去添乱就可以了，这就是我生命的价值吗？”
柳长歌被他一吼，手腕渐渐有些发软，不见血色的俏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眼神一凝，已经很久没人敢同她这般说话了，声音自然带上一丝怒意与酸楚，道：“你敢吼我？孽徒，你还把不把我当做你师尊了？！”
许昀蹲着，闻言冷笑一声，道：“柳仙子，你不是我的师尊，而且你也根本没把我当做你的徒弟，你只是怕把我放出去落到了其他人手中，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隐患，你选择了大义，而我是个小人，我不想就这么行尸走肉过完一生，即使我被妖族所用，变成一具血奴，也应该是我来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那句“你不是我的师尊”一下戳到了柳长歌的死穴，她杏目圆瞪，怒不可遏地将剑尖再送一寸，愠怒道：“你我为何不是师徒？”
许昀对她的威胁不以为意，悠悠道：“你我未正式行过拜师礼，按理来说，我修的功法是一开始唐姑娘给我的，在我灵气产生的那一刻，即使再稀薄，她也已够格算得上是我真正意义上的一位师父了。”
“……你！”柳长歌咬紧嘴唇，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
在她心中，两人早已胜似师徒了，现在竟然身份破裂，令她感到一阵神伤，不肯承认。
许昀坐够了，慢慢站了起来，发丝随风飞舞。柳长歌美眸颤抖着，剑尖随着他心脏的位置渐渐上抬，才发现这个少年竟然这么高大。
“柳仙子，我且问你，你知道我上个月刚赢下了同门大比的那‘聚龙会’吗？”他突然问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
柳长歌口不择言道，心里只能模糊地记起好像是有几日，许昀忽然反常的未如约出现在主房之中安静的练功，却不知道他去干了什么。
“哦？师尊有这么关心我？”许昀挑了挑眉，讥讽道，他自然知道那是柳长歌好面子不肯说实话，“那上上个月的‘伏虎练’呢？”
柳长歌伫立无言，嗫嚅着，樱唇微启，未出一言以复。
“三个月前顾师叔的‘袍泽术法交流会’呢？”
“‘凤禧练’呢？”
“还有……”
“够了！”她忍无可忍，狠声道，“伤春”感应到她心中激烈的情绪，自主地散发出缕缕幽光，产生了剑鸣。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柳长歌沉静多年的冰心忽地一颤，层层冰壳隐隐有了崩解的趋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她逐渐冷静了下来，方才情绪一激烈，令她眼眶都产生了些许模糊。
“你只需随我回去，今天这一切我既往不咎，不论是你顶撞我，还是对我大吼大叫，亦或是叛出师门，这些一切都可当做未发生过，你若还认得好歹，就不要自毁前途。”
“否则，我会一剑毙了你，就当清理门户。”她冷声道。
柳长歌承受不住许昀数番指责的威力，她从未觉得眼前之人如此陌生过，难道两人一同修道的和谐日子只是她一厢情愿？
我以为你也有意。她在心里喃喃道。
她看向许昀挺拔的背影，心中透凉，只得稳住训斥的口吻，她认得的许昀本性不坏，只要自己提醒他师徒情分，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到时候，再从头来过也来得及。
然而，在她怔怔的目光中，许昀缓缓摇了摇头。
“我很讨厌这样，师尊，真的。”
许昀转过了身去，那张清秀的熟悉面庞，因负荷太重，疲惫与憔悴都写在脸上，一时令柳长歌手软了下来，勉强才又挥起了下沉的剑直指着他，有一丝于心不忍。
她手腕动时，许昀瞥到了她持剑的那只手皓腕处系着的那条红线，上面还挂着自己第一次同她下山之时送她的小珠宝。
许昀在当时回去后，曾在柳长歌半掩的房门前无意间看到了她当时取回来的两套衣服，才知道自己当时醒来的时候并未看走眼，那就是两套新制的师徒服。
而从哪儿以后，这两套衣服就看不见了，许昀满心欢喜等到柳长歌生日那天，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令他满腔热情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个中缘由，许昀不想去猜，每每想起，他都只能付之一笑，而且也慢慢想透了，她或许是碍于洛师妹的面子，反正她从未把自己当做徒弟过。
现在如此逼迫自己，也只是因为自己元阴体的身份特殊而已，在她眼里就是若想顾全大局就必须要掌握，亦或是拔除的一根眼中刺。
许昀接着说道：“我说了那么多，师尊你一概不知，不过也难怪，毕竟我只是一颗你眼里的行走的祸种罢了。”
“来鹤沢间一年，你我真假师徒先不论，相逢一场，你未教我分毫本领，我所要做的，只是一天到晚祛除身上的元阴气，难道我除了是个元阴体外，我不能有自己的一点自由与抱负吗？”
“你当然……回来再谈。”柳长歌心乱如麻，表面却镇静道。
“不，回不去了。”许昀冷声道，“我筹划半月，终于等来了今日，却仍然算漏了柳仙子竟在我寝食中下蛊，我只能说好手段。”
“我不曾那般做过。”柳长歌别过头去，唇角快咬出了血。
“师尊，你总是不肯认错。”许昀眼神一凛，柳长歌心中没来由地一悸，仿佛被他那坚决的眼神快摧垮了，“今日，你以剑指着我，我只能拼死一搏：我死，你除一大患，我没死，就将会重塑体内每一寸灵气，排尽毒血，届时，你再也无法寻到我。”
“落雪式我不会再用了，这套剑法我一年多来仍止步于前六式。我不曾否认过当时秘境中的仙子很是动人，可那美好的时光已经定格住了，永远不会回来。”
“明月剑还你了，这个东西，也还你！”
许昀说着，忽然抛出一条红线，而后趁此间隙，飞身跃下。
“不！”
柳长歌泣声道，伸出纤手抓住了那条红线，而许昀早已不见踪影。
她飘然落下，心中悲伤得不可自拔，临近的“青云翼”的弟子听到响动，也往这边靠了过来，问道：“柳师祖！需要帮忙吗？”
柳长歌面色冰凉，传音道：“别过来，负责好你们的区域。”，而后飞速掠身，在巷弄间穿梭，飞檐走壁，朝许昀的位置不断贴近，豆大的泪珠被风吹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