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穿一袭朴素白衣,腰间别着一块上刻“以剑致远以至无穷远”的龙晶镶金令牌,手持佩剑与剑鞘微微弯腰作揖。
“柳师祖,见过了,三百余年过去了,我当年还只是你点过的一个晚辈,现在也只是痴长三百岁,不敢自称什么师叔。”
柳长歌心有所感,扶起他道:“高墨师叔言过了,你现在已经做了剑阁的长老,德高望重,论对宗门的贡献,你已受万人敬仰,不必再恪守旧时的礼节对我行礼。”
老人缓缓起身,髭须染上霜华,眉眼中的恭敬未因推脱而减少,看样子对她很是敬仰。
“不知剑阁长老此次而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代表阁中几位,越老脸皮越薄的老家伙来慰问柳师祖了……”他看着地面,敛起了笑容,“柳仙子天资惊人,竟突破到了神阖境巅峰,要是传出去坠仙崖有这么一位坐镇的话,不知会令多少宗门的长老与宗主惊掉下巴,我等望尘莫及。”
柳长歌摇摇头道:“修为不过是身外之物,高墨长老对剑意的理解在我之上。”
他赶忙笑着推脱,否认道:“师祖要折煞我了……此次前来,晚辈一是想劝慰师祖,不必在意外界的看法,您已经是超然物外的天才了。
前方的道路太过艰险,我等不器不能捉摸,况且万兽雷海劫也只有传说中的几个恐怖生灵才能顺利渡过,我活了这么久也没见过,师祖日后一朝顿悟,成就定会比我们几个卡在神阖期大半辈子的老不羞来的要恐怖,前途不可限量。”
“若是九师爷在,或许万兽雷海劫也不是不能渡过……”他叹息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是,师祖豁达,既然信念没有受挫,那便是最好的。”老人点头道。
“二来……”他顿呃了一下,白中带黄的眉须抬了起来,眼中露出一丝精光,疑惑道,“这是……”
他抬眼看向窗外,柳长歌皱起了眉,顺着方向转过头一道看去。
却看黝黑的夜空中,不知何处升起了一盏孔明灯,刚飘摇着飞上了院子的围墙,照亮了夜晚。
定睛一看,火烛照映的灯笼纸壳上,竟还用墨水画着一众如被收割的麦子般倒在地上的雷精雷兽,堆成了一堆。
有了这些做陪衬,中间的那一条颇有生命力的柳芽就显得格外瞩目,仿佛都是它打趴下的一般,威武得不可一世。
“这……”头发花白的高墨收回了目光。
“那是我不成器的弟子又在玩乐,我待会儿自有管教,让长老见笑了,请继续说吧。”
柳长歌平静道,也从那飞着的花灯身上收回了目光。
“好……那,”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二来,便是得传达一下洛宗主的意思。”
“洛宗主有事找我?”
“……嗯,不,确切来说,是洛宗主关心师祖的情况,希望这半年先暂停了在鹤沢间的课业,等师祖无碍时再知会他一声,届时再恢复就好。”
柳长歌闻言,微微颔首,道:“好。”
“还有一事。事关坠仙崖门中的机密……就是那日洛宗主千金从仙路中带出来的几匹仙光……。”
“仙光?我怎么从未听雅儿提起?”她皱眉道。
“这个……洛千金说,这仙光是在仙路上,由师祖现在的弟子帮她寻得与炼化的,现在欲请他来八荒殿共议此事,洛千金与这仙光不相合,正在一处洞天福地内修炼,此次前来,主要还是想让这后生看看,能不能再将仙光炼出来……”
“他去不了。”柳长歌闻言,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不想去,当初只是侥幸,他实际并无那个能力。”她面色平和,看不出喜怒,“待我过几日休养完后,我再去一趟八荒殿……”
她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等等。”
许昀从另一扇门走进来,手背上还带着几滴蜡油。
“我要去。”
如平地惊雷一般,许昀的话掷地有声,他站在距离两人十步远的地方,目光灼灼,身姿挺拔,气势十分逼人。
“我说了你不能去。”
柳长歌秀眉蹙起,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她已经将心中芜杂的情丝斩了个干净,再见到许昀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有被顶撞之后隐隐的不悦与心痛。
“洛师妹需要我。”
“那八功怎么办?不练了?”她反问道,“你要敢去,就要做好加练的准备,事毕之后,罚你三个月不得离开鹤沢间。”
她自认这不算威胁,只是等价相抵,而他许昀肯定也能从中读出她是在为自己着想,必不会再抗争下去。
“随便。”许昀淡淡道,冰冷的话音扎的柳长歌心脏忽然一颤。
随便?她在心中不可置信地重复道。
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让他敢想挣脱我对他的管教?
年老的高墨看出了场上的气氛不善,闭口不语,连打圆场的心思都没有,两边都得罪。
“长老,带我去吧,洛师妹现在怎么样了?”许昀往前迈了一步。
“你当真那么想去?”
柳长歌微微侧过脸去,瞪了他一眼,声音附上一丝淡淡的怒意,却并未劝阻到许昀。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推脱的。那日仙光暴动,是我在旁辅佐控制仙光才让洛师妹无伤炼化,现在既然洛宗主主动找到我,必然是那仙光危及师妹性命了。”许昀冷声道。
高墨此刻适时出来,更正道:“你这后生,休仗着师祖宠爱,对柳师祖太过无礼。不过,洛千金的身体现在确实还安好,只是……如你所说,仙光最近是有压制不住的迹象,但还是等得起两三个月的。”
“这还等什么?这种情况我不能去吗?师尊?”许昀质问道。
“那你便去。”柳长歌声音冷了下来,跟带着刺的一般,“一日去一个时辰,练功少的时间回来自己认罚再双倍补上。”
“好,一日就十二个时辰,大不了我不睡觉了就行了,也跟我平时练功的时长差不了多少。”
“你……!”柳长歌忽然气急,转过头去狠狠地瞪着他。
许昀视若无睹,偏头看向明哲保身的老者,道:“师尊已经同意了,长老就带我去吧。”
高墨两头为难,但想起此次来的任务,还是点了点头,:“那我便明日午时三刻再拜访鹤沢间。”
说罢,他朝柳长歌拜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鹤沢间内恢复了一片寂静,两人冷冷地对峙着。
“练。”
柳长歌走到壁柜前拆出三根线香,扔到了低矮的方桌上,冷声道。
“我回来时没有看到你在练功,倒是清闲到偷懒放花灯去了。”
“今日没把这三柱线香点完不许睡觉。”她宣布道,转身去了书架。
许昀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走到长桌前将一根线香插到堆成小山的香灰中,盘坐下来,点燃了其中的一根。
随着一阵青烟飘起,一股微微呛鼻的特殊气味开始弥漫在房间之中。
柳长歌取出了一本厚重的古籍,与他相对而坐,放在两人之间的油灯添了两次油,灯芯也烧断了,燃了整整半个夜晚,他们却一句谈话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