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明媚,但素来宁静致远的鹤沢间今日却显得有些冷清。
师徒二人最常用的交往方式便是一人看书一人练功,都不发出声响,走了一人与平常也没什么区别,鹤沢间本就喜静,却令柳长歌感到颇为不适。
八荒殿中,洛无垠站在檀木屏风之外,殿正中才是许昀与洛欣雅。
大殿敞开,华美的装饰一览无余,却无他一席之地。
原因无他,可叹女儿突然翻脸,执意要将他赶出去,才肯让她师兄帮她把脉,这派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性,他一听便知。
洛无垠看着许昀握着自家女儿的手,牙齿快咬崩了三颗。
情郎妾意,唉!
一种养了多年的女儿眨眼间拱手送人的感觉瞬间腾上心头,老父亲的无奈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许昀也未逾矩,洛无垠于公于私也没道理走出去打断他们,比起一些待办的老古董做派,他更关心女儿的幸福,甚至是安危。
许昀松开了手,那柔弱无骨的触感隐隐徘徊在心侧。
他吐了口气,道:“怎么样,我把当初那一套反着来了一遍,你应该也好多了吧?”
洛欣雅俏脸微红,说道:“谢谢许师兄,体内那几道仙光是安分一点了,只是,要提炼出来的话可能还要再劳烦师兄……”
许昀笑道:“你何时变得如此拘谨了?我每日过来便是,不出几个月,便能将那道仙光逆练而出,但如果待会儿宗主问起来的话,你私下就让他不要再追究我所用的方法了,就当做偶得的偏方罢了。”
“嗯,那是自然。”
许昀笑着看着她,当初仙光被她误炼入体内之时,洛欣雅差点被洞穿气海,还是许昀以元阴气辅佐,误打误撞地才令仙光弱了些,保住她顺利回到了坠仙崖之中。
他做的很隐蔽,像穿针引线一样牵引着体内的元阴气,助她安抚与逼出仙光,连洛欣雅也不知道他使得是何手段。
但若要追问的话,自己自然无法坦诚相告,也许会惹来杀身之祸。
忽然,许昀的灵台处传来了一道虚弱的神念。
白狐断断续续地问他道:“……昀哥哥……我快渡劫了,有事想相求……今晚,能否进入梦里来找我一趟?”
许昀听后,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以神念沟通是练气境之上的一个境界,到达了筑基期才会的,而他自身实力还未够格,相差甚远。
白狐浅浅地说了声好,灵台之中便再无异动。
这些日子,许昀与灵狐朝夕相伴,——他本就对这些猫猫狗狗容易生出好感,有白狐作陪,他在鹤沢间里的苦闷日子也有了一丝生趣。
况且,这还是一只血脉古老的极品灵兽,许昀心中还是满怀期待的。
但无论怎样,她每每编排起柳师尊,说难听的话为他打抱不平,许昀也还是会让她将那些闲言碎语憋回去。他现在对师尊所怀的情感很是奇怪,从不久前就觉得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但饶是如此,也不会容忍外人对他们指手画脚。
“洛宗主,可以出来了。”
许昀转过了身去,对屏风后面的洛无垠说道,洛欣雅这才将手急忙贴到了大腿上。
“爹,不是让你离得远一点吗?!”她羞恼道,根本不敢去看屏风后面苦笑着走出来的洛无垠。
许昀付之一笑,劝慰道:“你当初自己说的,在医者眼里,没有什么男女之分,洛宗主既然让我前来,想必自然也是有着如此的觉悟。”
他向洛无垠恭敬地行了一礼,却被他摆摆手制止。
“怎么样?”
“洛师妹体内的那道光稳定了不少,这样下去,不用一两个月应该能将仙光逆练而出,彻底从师妹体内逼出来。”
“……如此甚好。”洛无垠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对了宗主,”许昀忽然想起了什么,“听闻门内不日将要召开龙虎练?是否确有此事?”
洛无垠有些意外,不曾想到他还对这个有兴趣。龙虎练是坠仙崖内的宗门大比,代表着各派的最高荣誉,竞争尤为激烈,且不看修为看造诣,对他来说却也还算合适。
“……嗯,是不错,大概就在……”他讶然道。
忽然,就在此时,一道碧翠的剑影自天外逐渐放大,不过片刻便近到了八荒殿之中。
“柳师祖!”
“柳师尊……!”
柳长歌从伤春剑上走下来,对父女俩点头示意,和缓道:“洛宗主不必挂心,雷劫未伤及我本源,只需静养几日就好。”
“你跟我走。”她冷眼看着许昀,一把抓过了他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就要将他带到剑上,“已经超过两分钟了。”
她力道奇大无比,箍得许昀手腕发疼。
他挣脱不开柳长歌的纤手,神阖期的强者即使再不炼体,他一介散修真对上了也只能看着任其摆布。
“别拉着我,我自己回去。”
他一甩手臂,声音带着些许怒意。
柳长歌脚步一僵,明眸微微瞪大,紧握住他手臂的手无意识地慢慢松开了。
她没有回过身去不甘心地瞪他,因为身后两道目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
“晚到鹤沢间三刻,就加练一柱香。”她冷声道,带着一丝颤抖。
你自己想好了——这是她没有讲出来的后半句话。
“……”
“师尊请回吧,我有脚。”许昀口气平常,不卑不亢地说道。
“好。”
柳长歌颤抖地只扔下了一个字,便踏上了灵剑,御剑而去。
许昀向洛家父女拜别,不多时也启程而返,留他父女二人在八荒殿中欲言又止,隐隐感觉到师徒间有几分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到了晚上,天色隐隐地有些躁动,仿佛快要渗出几点雨滴一般团聚着一大片棉蓬蓬的阴云,遮蔽住了月亮,故此显得阴郁。
冷风轻抚,鹤沢间的主房之内窗门大开,透着一丝冷意。
这已经是最后一柱香了,吃完饭练完功以后,剩下的时间,许昀便一直在焚香打坐,足足过了三个时辰才得以收功,但一句怨言也没有。
非他逆来顺受,隐忍成性,只是,哀莫大于心死。
他从自己师尊眼前站起了身,回到了房间里时,夜已深沉,星辰稀朗。
许昀闭上了眼,缓缓地潜入了梦境之中。
房间之内,一股异香暗流涌动,快盖过了他衣服上被线香时刻不停地熏着所残留的特殊味道。
再睁开眼之时,他面前已经站了那只白狐的灵体,容颜姣好,身段婀娜,正满心欢喜地盯着他看,只是身影无法凝实,清澈得如同鹤沢间的池水一般。
许昀清醒了过来,坐起来说道:“白天说有事求我,有什么事?”
不知为何,总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闻着颇为熟悉,却令他怎么也无法回忆起来。
灵狐一笑,走过来拉起了他的手,灵体触碰的感觉仅有冰凉:“昀哥哥,站起来说。”
“嗯。”
被她牵着,许昀忽然却有些像是不胜酒力一般,有些要分不清东南西北,不免脚下打了个趔趄。
“站稳点。”灵狐笑道。
“出洋相了。”
“不怪哥哥,是我突然催紧,又没扶稳,你才摔了一下的。”
“是吗……”许昀悠然道,身躯总觉得有几分不适应,麻痹的感觉自四肢百骸渐渐地传了上来,好像久违地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有些飘飘欲仙。
月光飘洒进窗子里,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今夜有月吗?为何还能大如银盘?
他摇了摇头,沉声问道:“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灵狐甜甜一笑,贴到他的耳朵处,许昀沉浸在异香之中,反应钝化,一时躲避不及,只能听她密语道——
“我要昀哥哥,帮我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