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深了。
白日里热闹的永安城变得宁静起来,大街小巷里只有年老的更夫来回敲着铜锣,提醒人们已经到了入睡的时间。
——
徐宗挺起腰来,用枯槁的手锤了锤自己的后背,咳嗽了几声。
想当年他追随顺同巡抚驻守顺同的时候,他在城头冒着冷风和那些老兵交谈半天都没什么事。
而现在不过是站了半个时辰,写了几个字就感觉累的头晕眼花。
老了啊,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他不禁在心中感慨。
但就算这样,他看了看桌上那些还没拟完票拟的奏折。
“忙啊。”徐宗无奈的摇了摇混沌的脑袋,打开一封新奏折,粗略的浏览起来。
朝廷是一天不如一天,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是一天比一天多。
要么是这里饥荒,要么是那里暴乱,再就是南边又起倭患,北边又闹了北蛮,还有各个大臣的那些无关痛痒的琐事,而这些事情的决断,又都需要他们这些阁臣去捯饬。
幸好,虽说如今朝局动荡,但他们几个在内阁的老家伙不但位子稳,能力也是有,可以勉强维系着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大齐朝。
但后果就是他们这几个平均年龄快过八十的老东西们不但白天忙的累死累活的,就是到了大半夜都还有不能休息。
“炳焕啊,这是一封是弹劾你的,说你言行粗俗,不适为官,呵呵。”
徐宗随意的把这封无关紧要的折子扔到一边,然后笑盈盈的看向站在门帘下的中年官员。
“因为那些言官,这大齐朝的官员有几个人的档案里没有弹劾?何况是这么点小事。”
曹炳(字炳焕)的回复并没有多么激烈,如果是之前的他,这会已经骂娘开了。
可现在,他不过是简单说了几句,就继续心不在焉的心不在焉的杵在原地。
“呵,那说的倒也是。”徐宗一副失了兴趣的样子,继续说道,“去,看过继涟了?”
“已经…去见过了。”
回话的同时,曹炳的语气显得十分低沉,收在袖子里的的双手却被他自己给抓出了鲜血。
“他们简直就是一帮畜.牲!”
这位以脾气火爆,性情秉直著称的侍郎突然怒吼了一声,竟然呜咽着红了眼眶。
他的眼前,正在不断闪过在监牢
里看到的那一副凄惨景象
“继涟兄,继涟兄在牢里被他们打断了腿骨,烙坏了一只眼睛。”
曹炳的眼角划过一道眼泪,他和杨玟关系密切,除了是同门外,还是生死之交。
“他身上的皮肤也被他们用贴刷刷去了大半…我…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浑身通红,竟无半点皮肤,整个人瘫倒在一片污物当中……”
“那帮该死的畜.牲!!”
他越说越伤心,一个已经四十多的汉子,在这一刻大声号哭了起来。
“唉。”
徐宗叹了口气,对于他狱中那位学生的状况,他已经从一位当公主的学生那里知道了。
但再次从曹炳的口中又听了一遍后,心中却也是泛起一点悲伤。
“继涟他啊,就是太直,太急,明明跟他说了,倒阉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可是他呢?唉。”
徐宗摇了摇头,他觉得杨玟做的实在是太鲁莽了。
那是一封死劾啊,即便劾的是一个阉人。
可那终究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死劾,那是能随便写的东西吗?
你说你写了也罢,交的时候稳妥点,提前打个招呼,让他这个做老师的有些准备也好。
可结果就是,因为杨玟直接在新年呈贺表的时,不声不响的把折子当贺表交了上去。
而莫贤臣本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为了防止齐朝再出一个海峰,他可是把那些贺表一个个都给看过。
所以莫贤臣自然而然的看到了那封折子。
成效很明显,莫贤臣大惊失色,然后他就去元佑的殿前大哭了一阵后喜洋洋的出来,以“大不敬”“无臣礼”为由将杨玟逮捕入狱。
“老师。”
正在回顾杨玟入狱原因的徐宗睁开眼睛,却发现曹炳竟然跪在了自己的面前,他赶忙上前去扶他起来。
可他一个八十多了的老头子哪来的力气呢?只得是一边抓着曹炳的袖子,一边看着他嚎哭。
“老师,求求您,去救救继涟兄吧,当今天下,除了那个姓王的王.八.蛋,也只有您能就他了!”
“可以是可以。”徐宗平静的说,“但那样,我只能帮你把杨玟的尸体带出来。”
“为什么?”
“因为我一进宫面见皇上,阉党的人就会立刻知道,而也能猜出我见皇上的目的,那时候,杨玟必死!”
“这!”曹炳刚想开口追问,可他转念一想,就想明白了各种缘由。
杨玟是竹贤党的人,而徐宗则是竹贤党的实际领袖兼杨玟老师。
如今杨玟入狱,身为他的老师,徐宗面见皇上的目的,除了请皇上下旨特赦外,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当今圣上又不关心朝政。
到那时,阉党的人一定会先下手为强,毕竟他们可不敢让那个只有一份奏折就把莫贤臣吓到屁滚尿流的“天下世人楷模”再出来“兴风作浪”。
“那难道就没什么办法了吗?继涟兄在里面每多待一会,他就越危险。”
“别急别急。”徐宗烦躁的摆了摆手,挪过椅子来坐下。
“办法总归是有的,就看我那位女学生愿不愿意帮忙了。”
徐宗老登不紧不慢的说道,甚至还悠闲的喝起了茶水,就仿佛不关心杨玟死活了一样。
这也是他的传统艺能了。
甘草阁佬,除了给人性温的印象外,还有一点就是善于明哲保身。
他确实惋惜于杨玟的被捕,但事情发生后他却也选择了默认,他或许会在自己的书房里和另一位学生一起伤心,但却不会冲动。
他仍然记得,自己老师当年的下场,那是仇恨,也是教训。
所以,他一直都很平静,要忍,要学会引而不发,要学会忍辱负重。
“女学生?莫不是永乐府里那位?”
徐老登可以忍,可以引而不发,但性情中人曹炳却不可以。
“是,皇上在这世上除了秦皇后外,也就她一个亲人了,对她自然是万般宠爱,凡是她提出来的要求,皇上没一个不同意的。”
就比如让王素和自己一起去给公主当老师这件事情,让首辅和次辅当老师,太子都难有的待遇,却让一个公主轻易的得到了,可是让朝野上下变得好是热闹。
“如果能请的动她,那么杨玟的事情就好办了。”
“这样吗?那,那我这就去长公主府求见。”
曹炳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朝着徐宗告了声辞,然后就要去找我们平易近人的公主大人。
“回来!”徐宗大喝,“你一个男人,大晚上的去公主府求见,公主拒了你还好说,要是让你进去了,你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处于激动状态的曹炳被这一番话给训斥的清醒了过来。
这可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公主府不是青楼,可不是说进就进的地方,尤其是在晚上。
万一一个不好,让那些言官或阉党的人知道了,参自己一个例如擅入公主府的名头,可够自己喝一壶的。
“是,是学生唐突了。”曹炳赶紧为自己的冲动道歉。
“唉。”徐宗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的这些个学生,就没一个让他省心的,需要他到处擦屁股。
“这些事情,我已经安排萱儿去做了,她是殿下的琴艺老师,私见殿下也是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