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阴郁的天空中炸响一声闷雷,元佑十五年二月十八日的雨也越下越大,大有要连下好几天的架势。
王素坐在文渊阁的一角,倚着窗户,一边品味皇帝赏赐的巴蜀贡茶,一边看着越下越大的雨。
“无论如何,杨玟此厮,必须趁早除之。”
昏暗的房子内,一个红袍大员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大声朝周围其他人说道。
“……”
王素转过身子,看向那个说话的人,刑部尚书,著名的“五豺”林逊。
扰自己清净,他在心中想到,现在的官员素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他环顾四周,透露着深邃与老辣的眼睛仔细的扫过每一个处在阴影下的面孔,然后,他发现了一个好玩的现象。
彼时正是阴雨天,外面雷声阵阵,大雨绵绵,而他们这些人所呆的文渊阁又没有点灯,显得极其昏暗。
好多人的面孔都隐匿在阴影中,只能从他们穿着的官服来判断他们是朝廷的部级官员,却很难看出他们是谁。
着实像是他小孙子喜欢看的话本里那些反派开会的场景。
然后,他自嘲似的咧了咧嘴,因为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换句话说,他也是反派。
“林兄说的不错。”一个穿着飞鱼服的男人起身附和道。
他是华服卫指挥使,许思文。
“我干这行当这么些年了,硬骨头见过不少,可一用上诏狱里那些的手段,在硬的骨头,也得断掉三截,问什么答什么,但杨玟是个例外。”
说着说着,许思文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自己陪审的那段时间。
“诏狱的那些酷刑,我单是看着就害怕,可他却是一声不吭的受了下去,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家伙。”
“可怕”。
这个以心狠手辣著称,让无数官员为之色变的华服卫指挥使用可怕二字去形容一个被打的奄奄一息的阶下囚。
“杨玟必须要杀,留着他,就好比是在我们头顶悬了一把用丝吊着的剑,随时能掉下来要我们的命!”
“对,竹贤党那帮人是不会放着这个世人楷模白白死掉的,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出杨玟来。”
接着又有两位侍郎站出来说话,支持林逊许思文的主张。
小将说话,参谋发言,搞决断的帅也要站出来了。
王素的视角转到房子的最里侧,小说里,坏人的老大总是喜欢坐在那种地方装神秘。
“呵呵,诸位大人说的有理啊。”
一个穿着蟒袍,身形纤瘦,让两个小太监搀扶的老东西从王素盯着的房间最里侧里走了出来。
这就是我们前期的大反派之一,阉党领袖,莫贤臣。
老太监莫贤臣用他那对混浊的眼睛环顾了四周一圈,最后在角落里看到了已经在继续品茶的王素。
“呵呵,不知道崇简兄,对于刚才几位大人的话有什么看法呢?”
正在假装摸鱼的王素微微一愣,他看了眼莫贤臣,而莫贤臣也在笑眯眯的看着他。
“人人都说,崇简兄生有一对慧眼,能看清一切利弊,那能不能分析分析,这杀杨玟,是有利还是有弊?”
“哪来弊端?”礼部尚书孙志升开口道,“义父,杀杨玟只有利,何来弊?”
“是啊,义父,何来弊祸?”又有礼部左侍郎武养浩问道。
“你们闭嘴。”莫贤臣冷冷的撇了一眼两人,“还不到你们说话的地方。”
为什么把你们安排在礼部?还不是因为你们蠢,所以把你们安排在这个除了隔几年安排个考试外管不到什么大事的地方。
“是。”两个人只能如小丑一样退下。
“呵呵,孩子不懂事,崇简兄勿怪。”
“无事无事。”
王素朝着莫贤臣摆了摆手,然后站起来,端着自己的茶杯来到许思文的旁边,在他的注视下,用茶壶往茶杯里添茶。
“唉,忠贤兄可真是抬举我了,我人都八十多了,眼睛早就不行了,还能看得出什么呢?若不是皇上一直不许,我早就该致仕了。”
“呵呵,崇简兄自谦了,快说说你的看法。”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是在说些没营养的废话。
“唉,我们都是老东西了,一些东西我们是看的透彻了,可这些年轻人却没有,所以给他们些锻炼的机会吧,刚才孙大人和武大人觉得没有弊端,那就再找个人反驳反比。”
王素笑眯眯的看着莫贤臣,后者则是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王素对着也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这群红袍大员里唯一的一个穿蓝袍的年轻官员。
“子旭啊,说说你的意见。”
“是,老师。”
杨京赶忙站起来,先朝着王素鞠了一躬,而后挺起身子,面向在场的诸位大员。
“杨玟的确该杀,但早已不是现在。”
杨京刚一开口,先前跳出来说话的孙志升又跳出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杨京撇了眼孙志升,然后讲道,“只因杨玟现如今是天下世人楷模。”
“就因为这么个头衔?”
杨京轻蔑的撇了一眼孙志升,不屑的开口说道:“孙大人,您莫不是不知道这六个字的份量?”
“天下世人楷模,古往今来,有几人得之?凡获此勋荣者,天下又有几个读书人不向往之?”
“杨玟在入狱的第一天就该杀了,可你们却一拖再拖,拖到那封《忠义疏》名扬天下,让杨玟有了这么个名头后在想杀他。”
“孙大人?您就不怕杀完之后的某天上朝,让人在圣武门门前剁成肉泥吗?别忘了,那杀人,可是不用担责的。”
孙志升被这一番话气的直瞪眼睛,但又想不出什么话来来反驳。
“呵呵,好了好了,以和为贵。”莫贤臣出来打场,“看来,只要想活命,这杨玟还杀不得了,留着这么一个炸弹,过错在我啊。”
“莫大人言重了,是我们小辈的没有做好应做的事,才让您在此时感到烦扰。”杨京在彼时开口说道。
“你养了一个好学生啊,崇简兄。”
“呵呵,彼此彼此吧。”
两个老东西又互相说了些风凉话。
然后,莫贤臣看了看屋外的雨,说了声“可不能耽误大家回去啊”,草草的结束了这场会议。
——
“唉,人老了,真经不起折腾。”
人都走后,王素站在门前,看着还在下个不停的大雨,不断锤着自己的后背。
一件重物忽然压在他的身上,他回头一看,是杨京往自己身上披了一件披风。
“天寒,老师注意身体。”
“呵呵,你刚才不必去逢迎他的,知道他为什么不杀杨玟吗?”
杨京看着王素,平淡的说道:“反正不是因为一个所谓的头衔。”
“对。”王素说,“莫贤臣本是个小混混出身,一个小混混又怎么会在乎一个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头衔呢?”
“在说,他久居深宫,身边有着一万内操军护卫,他才不怕几个文人呢。”
“这个老东西啊,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了。”
“这是什么意思?”
“你初入官场,有很多事情不清楚,我就在这里在教你一条,当官,重要的不是能力,不是人品,而是关系,关系到了,钱权名就都有了,所以啊,没事多去四处走动走动,上面的关系要攀,下面的关系也要有,不少人,就是因为只看重上面的关系而不注重下面的关系而下台的。”
“是,学生谨记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