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北边的润阳县是和在南边的兴武县一同直隶于永安府的两个直隶县。
按说,天子脚下,就是条狗那也是个爷,何况是润阳这样的县城呢?虽说不至于人人都是大富大贵,拿着金锄头耕地,但至少也是处在一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昂扬向上的境地。
但事实不是如此。
早期的润阳或许的确因为天子脚下的这个名头大富大贵过,但经过漫长的历史演变,润阳的处境已经是大不相同。
先是出了一位把税给收到乾福七十三年的贪官,后面又接连迎来了几波热情满满的北蛮骑兵。
从永历后期开始,整个北方地区连年大旱,润阳也深受其害,粮食产量一年不如一年,而税收也是一年比一年多。
虽然永安府尹和润阳县令为了自己的官帽已经很努力的去治理润阳的情况。
但现在的润阳,已经无限接近于十室九空的地步,大部分的百姓都已经加入到了农民起义这个红海行列里。
而剩下的人,也都处于一种卖妻鬻子的状态。
——
“三两银子。”
披着黑袍的男人看着庄稼汉子,说出他心中的价格。
头上插着草标的男孩害怕的往自己父亲的身后躲了躲,但还是被他僵着脸的父亲拉了出来。
“这位爷,您瞅瞅看。”庄稼汉抓了一下胳膊上的肉,“您瞧,这胳膊多结实,三两银子…有点少了吧?”
男孩紧紧抓着庄稼汉的腿,他很害怕,因为他家隔壁的二狗就是像他现在这样被插上草标,带到集上被他爹卖掉。
二狗的价钱是五两银子,这让二狗的家人多吃了一月的糙米汤加野菜,挺过了严冬。
代价是今年刚开春,二狗让老爷给打死的消息传回了村子里。
他很害怕,害怕自己迎来一个和二狗一样的命运,如果不是他爹不让他乱说话,他现在估计已经哭出来了。
庄稼汉子又何尝想要卖掉自己的儿子呢?
但不卖掉儿子,家里就会饿死人,去年地里又没多少收成,交完了赋税和佃租就把家里的余粮给消耗的一干二净。
只有卖儿子才能去城里的粮店买粮食,让家里有点吃饭用的糙米和种地用的种子。
才可能让他们这个家继续在这世道里坚挺下去。
黑袍人对于这一对父子内心的想法自然不了解。
他只是走上前,摁住男孩的头,摸了摸他的胳膊,捏了捏大腿,觉得确实如庄稼汉说的一样很结实。
“十两银子,爱卖不卖。”
黑袍人随意的丢给庄稼汉一个钱袋,伫立在一旁等着他的回复。
庄稼汉整个人都懵了,十两银子!这够他们家吃上三个月了!
他本来觉得能把儿子卖出一个和二狗差不多的价钱就够本的了,可他没想到,居然能碰上这么一个大财主。
“谢老爷,谢老爷,我卖,我卖!”
心里的最后一点背德感被手中沉甸甸的十两银子压没,他对着黑袍人练练行礼,将儿子抛在一边,拿着钱往远处的粮店跑。
他现在只想赶紧去换上几斤糙米,在准备些种子回去抓紧翻土种地。
“老爷好。”
男孩见父亲跑走后也没多说什么,家人能活下去他也高兴。
他按照自己娘交的,来到黑袍人边上跪下,大叫一声老爷。
黑袍人伸手狠狠的揉了一把男孩本来就乱的头发,轻轻一拍他的后背。
“不用叫我老爷。”
“那,那该叫什么?”男孩跪在地上怯怯的问,一双黑洞洞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和恐惧。
“叫我坛主。”
黑袍人说了一声,也不管男孩有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后面的男孩在口中疑惑的念了几遍这个第一次接触到的名词后,也是赶紧跟上那个自称“坛主”的黑衣人。
他注意到,黑衣人坛主再走到一个乞丐边上时,随手丢了几枚铜钱到碗里。
他在心里觉得,这个愿意给乞丐赏钱的坛主,应该是个好人。
男孩不知道的是,在那几枚铜钱中夹杂着一张纸团。
那个老乞丐几乎没有去管那几枚铜钱,他把钱收进脏兮兮的口袋里,手里握着纸团躲到暗处。
乞丐小心翼翼的打开纸团,看到上面几个涂鸦似的图案后,立刻跑进阴暗的胡同里。
不久,一个道来自宝莲教总坛主的命令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递到了在润阳,永安,兴武三处的宝莲教信徒那里。
——
“那就写,愿今年的大齐能够国泰民安吧。”
桃树下,一个专门为深闺小姐们写用在彩笺的字的书生将毛笔蘸上浓墨,在彩笺上写下国泰民安四个大字,用嘴轻轻吹干,将它递给黎裳。
“红绳红绳!”
黎裳兴高采烈的向一边的左绫讨要挂彩笺用的红绳。
被公主大人照顾了一早上的护卫小姐把拿在手里的红绳给出去,看着黎裳把彩笺串起来,走到桃花树下,踩着梯子一节节的攀上树枝,把彩笺挂在树上。
周围围观的人群里瞬间爆发出一片如山呼海啸般的赞美。
今天是二月二十一号,花朝节的前一天,但那些早就按捺不住心中寂寞的深闺小姐们早就已经把今天当成了花朝节过了起来。
虽然因为迷信的作用让她们不敢现在就去花神庙给花神娘娘贺寿,但做一些如踏青,捕蝶,赏红之类的活动却是早早就做了起来。
黎裳带着左绫刚出府没多久,就被蹲守她们的人给发现,簇拥着来到了这颗桃树下挂彩笺赏红。
黎裳挂完后,其他的一些打扮的姹紫嫣红的少女们也都拿着彩笺去挂,一时间香风阵阵,莺歌燕语之声传遍整个桃夭街。
“真好啊,哪怕下面过得再差,永安人的日子也依旧热闹。”
看着挤成一团的少女们,黎裳发出了她的感叹。
今天她出来的目的其实并不是游玩,她打算去永安下属的兴武润阳两县看看,这是她目前为数不多能去的地方。
“走吧,小绫,我们去看看另外那些天子脚下的人过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