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枼从床上转醒,一股子酒精味瞬间就挤进鼻腔,她微微皱眉,偏头瞥了眼窗外,几处沙岩小山孤零零的立在灰黄的大地上,这一片黄色在极远处与天相接,积雨云翻滚着将天空挤满,肃杀的好像一副着墨悲伤的油画。
她艰难的从床上起身,肚子中的绞痛似乎有所减缓。她摸了摸干瘪瘪的肚子,往下摁几下,发现她从三年前遭受绑架时藏在肚子里的手术刀。也就是她的施术媒介,它不见了!
白枼顿时心中一凉,但脸上并未有任何表情变化。没了这东西,她可是随时会死的。不对,她忽然使劲摇头,不是应该考虑这个的时候,自己还没死,当前最要紧的事,是自己昏过多久了?
她用力撑起她瘦的可怜的身体,拔掉身上的针管,有一阵针扎一样的刺痛感传来,但对她来说是毛毛雨了,看了眼正在床旁边摇摇晃晃的几根软管,她翻身下床,双脚刚刚沾地,一阵无力感如水般将她裹挟,扑通一声,她就如不协调的玩偶似的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她皱眉强撑着再次起身,挨着白的刺眼的墙壁上,跌跌撞撞的朝门外走去。
走廊上,一位身穿罗德岛制服的女人正往白枼的病房走去。她要去给白枼输营养液,说实话,她觉得白枼就是个行走的学术论文,在白枼以前,她一直觉得人不吃不喝七天就要死去,但从白枼的身体状况来看,很明显她已经不止七天没吃东西了。而且对白枼晕过去的描述以及她晕过去的观察来看,她疑似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对了,她肚子里还有把刀!哦,还有,在给她清洗身体,并换衣服的途中用掉了三瓶医用酒精,医生倒是没换。
老天,她一度觉得白枼不是人,是一个拟态的海嗣,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反正就不能是正常人。
穿过一间又一间的房门,又拐了个弯,路过一从种在走廊旁边的绿植,两把白色长椅,空无一人的走廊最深处就是白枼的病房。
此时她刚刚看到房门,还没过去,嘭的一声响起。她看见尽头处的房门打开,一头白发飘散,如风吹起的柳絮,坠落在地,发出一声痛呼。
白枼艰难的抬头,将一头白发捋顺,跪坐在地上,准备歇歇气。一转头就看见一脸震惊,但却又有着些见怪不怪的女人正在拿着营养液看着自己。
白枼深呼吸一口气,极力开口道。
“你好,请问我晕过去多久了?”
女人答道:“三……三天。”
这时她已经回过神来了,连忙又接着说。
“凯尔希医生专门吩咐过我:要是你醒了,就带着你去找她。”
白枼点点头,道了声谢。便要起身,只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这也太弱了,是因为没有施术维持自己身体状态的原因吗?白枼暗自想着。不管了,救塔露拉要紧,只剩二个月了,两个月后,她们就要进攻切城。
她用手撑地准备再试最后一次,突然感觉到一只纤细但有力的手扶住了自己,她疑惑的向上抬头看去。是那个女人,她一手拿着营养液,一手扶住白枼,露出微笑。
“我背你过去吧。”
白枼下意识摆了摆手,但头却是上上下下的晃动。这一幕看的女人忍俊不禁。她盯着白枼那张美到人神共愤的脸,将心中悲伤的事情快速想了个遍,强忍着想要摸摸她脸颊的想法,将她背起。
白枼乖乖的让她背起自己,她轻轻的说道。
“谢谢。”
“不用谢。”
女人回答,其实原本她只是想搀扶白枼过去,只是看见白枼努力想要站起,又站不起来的无助又楚楚可怜的模样,她才产生了背她的想法,后来,白枼抬头,那一副病态的惨白脸色上,尽显疲态,一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仿佛碎掉一般,垂在眼皮下,睫毛微颤,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要将她保护起来,又想狠狠的欺负蹂躏一通看她哭泣求饶的样子。
这你能忍吗?那女人说,我忍不了。
白枼可不知道这些,她只是记下了这个女人的脸,和她是属于医疗部的干员后,就开始思考此后的行动。假若她的猜想可以成立的话,那她就多出一种保命的手段,她一开始想的是凯尔希与自己联手阻击整合运动。以凯尔希的人脉,拉些帮手来不成问题,问题就在于帮手不够多,所以她要放出整和要进攻龙门挑起战争来让凯尔希去说服龙门近卫局,但近卫局也不是傻子,在没有绝对的证据的前提下,他们不可能会抽调人手。
所以这个计划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在,白枼赌的就是凯尔希凭借着自己给出的黑蛇要夺舍塔露拉,和科西切就是上一任黑蛇这两条线索,让龙门的管事人自己说服自己,如何能让他自己说服自己?很简单,当年他是那场带走塔露拉的绑架的当事人,所以他知道很多幕后事,有这两条线索,他就有可能说服自己,从而抽调人手。
而现在,一但白枼的猜想成立,那么龙门那边有没有人来就变得无足轻重了,因为在她的猜想里,她的能力似乎可以享自己的感觉,也就是说她痛别人也跟着痛,她累别人也能感到累。这猜测的来源于和W一起时,她色诱人时发现的,那时丝线连在那个捏她脸的男人身上,她看见,男人用手也摸了摸脸,不过并没有摸到什么。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如果对的话,那她等到见到凯尔希,就可以商量对策了。
想到这里,她小心的长出一口气,发现竟然还没到凯尔希的办公室,而那个女人仍背着自己,她感觉有些愧疚了。
“那个……我自己可以走的。”
“没事,没几步路,话说你真的很轻。”
女人笑笑:“感受起来就像我正在背着个装满东西的背包。”
“我没称过...具体多少。”
然后两两沉默,有走了几步,白枼说道。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林琳,是炎国人。你呢?”
“白枼。”
“很好听的名字。”
“你也不错。”
白枼尴尬的都要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真后悔要问这个问题。
“到了。”
林琳清脆的声音传来,提醒着白枼,随后轻轻的将她放下,像是放下一个易碎的瓷器。
白枼低声道谢,林琳笑着摆了摆手,而白枼没好意思转头就进去,而是目送她消失在拐角处,她这才进入其中。
屋内,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凯尔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咖啡,转头目光依旧平静。
白枼扶着墙挪到凳子前,一屁股坐下,喘息几口道。
“凯尔希,我刀呢?”
凯尔希朝着办公桌点了点下巴,随后抿了一口咖啡,开口道。
“龙门方面有所动摇,但他们不愿冒险出力,这也是意料之中。可既然你愿意合作,想必你也知道只凭这些不足以说动他们。”
“嗯。”
白枼伸手够到手术刀,干脆利落的朝自己手腕一划,银白色的刀身瞬间锈蚀。
她感觉力气有些恢复,但就是一点点,现在她估计还没一个小孩子力气大。她看向凯尔希,一根红色丝线连在凯尔希身上,凯尔希的表情微微一变,她感觉到双腿一阵无力,差点就倒在地上。
白枼观察着凯尔希的动作,验证了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
“这是我的后手,可以共享自己的感觉。”
“范围?”
凯尔希语气变得和白枼一样虚弱,她问出了一个最最关键的问题,范围,如果范围不够大的话,一切功亏一篑。
“不知道,还要看看。”
丝线断裂,凯尔希深呼吸一口气,刚刚那种感觉真是太累人。呼吸一下都觉得累人,真不敢想象,白枼是怎么拖着这样一副孱弱病态的身体走到这里来的。
她转而将目光投向远方地平线说道。
“待会测试。”
白枼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因为凯尔希目前正背对着她,点头她看不见,说话又懒得说。
很尴尬,算了,装一回高人风范吧。
白枼坐在椅子上,叠放双手,顺着凯尔希的视线看去,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只是这和她一身洁白的罗德岛病号服可一点也不搭。
谁把我衣服换了?对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手来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酒精味充斥着她的嗅觉。谁给我洗澡了?哎,对了,W送给我的匕首呢?
她问道:“凯尔希,我匕首呢?”
“测试完再说。我给你拿着呢。”
凯尔希喝完了咖啡,拨通了通讯,接着对着白枼说了句。
“走吧。”
随后她又古怪的说了句。
“你那身衣服我让他们扔了,你先穿着这一身。”
白枼哦了一声,反正她穿什么都行,只要别太露。凯尔希揉了揉眉心,白枼那身衣服实在是不敢多留。
凯尔希走到白枼身前,在白枼疑惑的目光下,她直接将白枼拦腰抱起。
“你干嘛!?”
白枼脸颊微红,声音虚弱,但可以听出其中的震惊。凯尔希翻了个白眼,没有回话。只是这样带着她去往甲板,一路上遭到了许多奇怪甚至是诡异的目光。
别看凯尔希她有些矮,白枼目测大概在169左右,比现在的白枼矮了五厘米,但她的速度,是两个白枼都不止。
不一会就乘上电梯,去往甲板。
白枼略有眩晕,是所有人都会这样感觉吗?她不知道,于是她小心的抬起眼皮,瞄了下凯尔希那张冷脸,随后赶紧移开,唉……不应该看的,和没看没区别。
凯尔希低眼,又抬起,盯着电梯门,随着一声机械提示音响起,门被拉开。
一股大风如水一般,灌进电梯这狭窄的区域内,一时间白枼和凯尔希的衣服猎猎作响。
白枼伸手挡住眼睛,一头白发如海藻,胡乱舞动。凯尔希的脸被白枼的头发打中好几次,她闭眼叹气,毫无征兆的将她放在地上。
白枼还没适应过来,正要将手拿下,突然双脚有触地的感觉,然后她整个人就在地上了,被放在地上的白枼呆愣愣的挠挠头,眼见凯尔希双手插兜,一身墨绿色的衣服如地上倒伏的青草。渐渐走入外面,她赶紧扶着电梯门站起,紧随其后。
到了外面,白枼顿觉心胸开阔,她环顾四周,天空挤满乌云,罩住灰黄的大地,她站在甲板上,忽然觉得天好低,低到仿佛可以伸手碰到,眺望远方,那几座沟壑,小山孤零零的,在这天底下更加渺小了。
白枼随手将白发捋至脑后,望向远方乌云平铺而成的地平线,她打了寒颤,宽松的病号服被风吹的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她那瘦弱不堪的身体,她从头到脚都是白色,好像要与这灰黄的地,灰暗的天较劲。
她收回视线,瞅瞅凯尔希,她正和人商量着细节,又转头打量着甲板,宽广的甲板上停着一艘漆黑的飞行器,上有四个螺旋桨,看样子是和直升机差不多。飞行器旁是罗德岛干员,他们正检查有无问题。转移视线,是一些今天进驻贸易站的干员在清点货物,除此之外就没有旁人了。每个人都在干着事情,这就显得白枼很闲了。
这时凯尔希一手招呼白枼快过来,一手递给干员资料。
白枼迎着风,一面努力的靠近凯尔希,一面说着。
“凯尔希,谈好了吗?怎么测试?”
“嗯,不过鉴于你的身体状况,我担心测试会出差错,临时调整了一下。哦,我担心的是被测试者。”
白枼本就没想着自己会得到关心,毕竟她自认为她也不讨人喜,只不过为啥你要故意强调一下啊?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她白眼翻上天去,答应道。
“好吧。”
“测试很简单,你对这两个人施术,而他们一个在原地不动,另一个人驾驶飞行器远离。”
白枼撇撇嘴答应下来,划开手腕,丝线连接两人,飞行器轰鸣着起飞,强大的风压让她的衣服更加贴近身体,发出一阵好像要被撕裂的簌簌声响。风压使得白枼呼吸有些困难,她不由得退后两步,一手遮住脸。眯眼观察飞行器。
凯尔希仍旧面无表情,她双手插兜,任凭风声呼啸,掠过耳畔,扯着她的衣服。她站在那里,就好像永远不会倒下的石柱似的,让人看见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风势小了下去,飞行器没入凯尔希眼眸深处消失不见,只剩下荒原的风,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的带来沙子和泥土的气息。
她瞥了眼白枼,以及那个倒在地上的受试者。低头在通讯器上记录着什么。时间在风中流逝,白枼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身体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湛蓝色的眸子里,是满溢而出的恐惧和疲惫。地上的受试者很早之前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尖叫,出现了和白枼一样的症状,几声吵闹最终被风声带去,他就这样晕了过去。
凯尔希平静的对着通讯器说道。“暂停。”
随即就抽出一支理智液,走向前去,拉过白枼纤细的手臂,一针扎入,缓缓将药液推入其中。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白枼只是感到一点刺痛,和一阵微凉。很快,她就安静下来。这一下她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像是失去操控的提线木偶,一下子跌倒在地。
她艰难开口问道。
“怎么样?”
凯尔希拨了拨手中的通讯器,开口道。
“可以,目前来看,施术范围与你的承受能力有关。这很重要。你休息一下,我们明天开始第二次实验。”
白枼轻轻点了点头。
凯尔希再次冷着脸将她拦腰抱起,回到病房。
之后的四天里白枼就干三件事,吃饭,睡觉,测试。当然觉是睡不好的,每次都要安眠药的辅助。
测试的第五天,白枼从病床上惊醒,无论多少次,醒来看到这一片黑暗都会不由自主的害怕。
这感觉很强烈,她心跳加速,使劲往墙角缩,企图找到一点点可怜的安全感,但是没用,黑暗像是无数的大手,从各个方面攥住她,撕扯她,恐惧令她缩在墙角不敢动弹一丝,同时也让她无比期盼着开灯,渴望着有人能来这个病房中。
担惊受怕的等待了许久,仿佛时间在黑暗中无限被拉长,她焦虑着。忽然间房间蓦然放亮,四周墙壁白的刺眼,冰冷的治疗仪器,孤独的小床,除此之外就没有旁物,单调的房间此刻给了白枼一丝欣喜,她心里顿觉一松,缓缓放松肌肉,心跳逐渐平息。
这时她忽然察觉到,为何这次安眠药没能让她睡到开灯?不应该啊,服药持续三天,不应该有耐药性。皱眉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放弃思索,算了让凯尔希整夜整夜的开着灯吧。要不然太吓人了。
她听到门外动静,是高跟鞋踏地的声音,声音有条不紊,白枼断定来人是凯尔希。
果不其然,门被打开,一袭绿衣走入,正是凯尔希,她摆弄着通讯器,那里面是几天来的测试数据。她也不抬眼。
“现在可以确定,施术范围与你的承受能力有关,在你承受范围内,所连接的数量,以及范围都可以看做无限的。”
凯尔希开门见山,简短的介绍了结果,白枼点点头,不说话,她心里清楚提升自己承受能力的是什么了。
就是那支理智液,她要靠那东西来提升自己的施术范围和时间。
“理智液可以辅助你,只是有些副作用,我指的是你的能力会对你的精神状态造成伤害,不是说理智液有副作用。当然,要想控制住整合运动调动的成千上万的感染者,还需要麻醉剂辅助。”
白枼也是点点头,不过要说麻醉剂种类可就多了,不过这对于罗德岛这样的医疗公司来说不成问题,随便请个医生来就行,不行白枼自己来也行,于是她问道。
“局部麻?”
“嗯,作战进程可能会很长,全麻行不通,你只是需要腿部句麻醉就行。”
“嗯。”
“现在,你来制作符纸,我来调动人手,我岛会派出一些精英干员,加上行动预备组A6和一些我的老朋友。保守起见一百二十张符纸。”
白枼心中哀叹,却不耽误她点头同意下来。
之后凯尔希安排人将纸笔送来,就一次也没来过这间病房了。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久不久,只是转眼间,一个月就已经过去。
距离整合运动进攻切城只剩一个月,这还是最最保守的估计,也许可能更快。
白枼抬起手,揉了揉手腕,一个月不间断的连续画符,消耗掉的不仅仅是白枼的所剩无几的精力,还有她的血,是的,她没有告诉乌萨斯军,这符必须要用她自己的血,故而她是在划开手腕,且没有施术的情况下画符,只是一张符纸画完一半就要施术恢复一下,然后再继续画,在如此巨大的透支下,她的身体状况愈发的如那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符纸进度将要到头,只剩二十张,而天数也只剩下十天。
白枼强行提起一口气,划开手腕的疼痛她已经习以为常,不再皱眉,没人知道她在这里,划开手腕多少次,也没人知道她因为失血过多晕倒过去多少次。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时间剩余九天,凯尔希连线白枼,她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格外凉人心。
“他们来到了切城附近,正在动员人员,预计两天后就会大举进攻,周边人员我已经布置好。有人走在去接你。”
白枼习惯性的摸向床头,那里已经没有了理智液,白枼现在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转头看向窗外,目光仿佛要穿透层层乌云,看到她朝思暮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