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影”,这是天才调酒师普朗宁的首创。那时疯子诗人阿丹还不是疯子,只是个喜欢在任何地方都念叨自己的讽刺诗的激进派文艺青年。
而那天,身无分文的他跑到普朗宁的酒吧,说要用一首诗来交换一杯免费的酒。
然后他铿锵有力地,一句一顿地喊道:
肮脏的蚊蝇啊
你是救星
你是救主
人类向你祈祷
黑夜里的安宁
他的诗念完,普朗宁的酒也调完了。卡在杯口的冰球上,一层淡金色的烈酒熊熊燃烧,冰球也因熔化而缩小。而当燃烧结束之后,原本在下方只有一点的黑色液滴已经盈成了半杯,将落入其中的冰球托起。
但娑拉此刻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思。或许其中百分之一的原因是侍者并没有普朗宁那样的气质,但剩下的九十九是因为苏格坐在她和羽怜的对面。
“这杯‘泼墨森林’是我们双螺旋塔的自创饮品,引用了古代东方山水画的技艺。我想它和这位年轻的女士很搭配……”侍者仍然耐心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全然没有注意到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好了,不用介绍了。我们要谈正事,请你回避一下。”娑拉朝着侍者礼貌地点头致歉。
“那这位先生需要点些什么吗?”侍者显然还没有搞清楚当前的情况。
“没有他的份。这里是我预定的,你听我的就好。”娑拉有些生气,但还是控制住了情绪。冲一个无关的人发火是不理智的。
“好的,那我先告退了。”后知后觉的侍者鞠了一躬,匆匆地离开了。
羽怜紧张地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啜了口墨绿色的魔药。竹子、松针还有草叶的气味儿……除了配得上所谓美观、健康的价格之外,味道甚至还比不上在咖啡店里喝的抹茶牛奶。贵的东西就是好的这种认知果然是错的。
门关上的一霎那,娑拉的攻势便开始了。“我那一年也是十五岁。还好,我对当明星这类事情原本就不感兴趣。但那时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好人。”
苏格“哼”地冷笑了一下,慢吞吞地说道:“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是门门都第一的天之骄女,布瑞卡小姐。要是没有我的话,那些小河坻的孩子们,包括羽怜,连来到不夜之都的机会都没有。”
“你好像还把自己标榜得挺高尚的?”娑拉反问道。
“那倒不是,但在我之前,没人能有这样的资源,也没有人愿意给小河坻一个机会。那些上流人士过得再好,也不会正眼瞧小河坻一眼。你明白吗?”苏格伴随着手势摇晃着手腕,金色的表身闪得娑拉心里直烦。
“这就是你剥削那些孩子的理由?把他们的天真当成了给你当便宜劳动力的借口?”娑拉拍了下桌面,结果吸震材料缓解了冲击,没发出声来让她更恼火了。
“我们都是按合同分成的。再怎么说,也比在小河坻要挣得多吧?而且,我给她的钱可是去城里打工的那些人里最多的,比那些做了十年工的成年人都要多!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苏格还在为自己狡辩着。
而娑拉继续逼问道:“合同羽怜也给我看过,写的是二八分成吧。但实际上,每笔钱都先到了你手里,你却从来没给她看过一共有多少,对不对?”
“我是没给她看过。但我确实没有少给她。”苏格的声音小了些。
“你把买这些奢侈品的钱、去外面喝酒的钱、甚至撞车的维修费用全都从分给她的那部分里扣除了,这也算没有少给她吗?”娑拉质问道。
“那只是你的臆想!如果不拿出证据的话,我们还是在法院上见吧,布瑞卡小姐。我会把你合同内恶意挖角竞争和诬陷我的这部分加到诉讼内容里的。”苏格站起身来,打算离开,但拦在门口的并不是娑拉或羽怜,而是一个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本已经该死掉的影子。
“我可以作证。”那个俊俏的,说不上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的人举起了右手。
“是安东!”一直插不上话的羽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这个在孤儿院的玩伴儿,她最早的听众之一了。
大概是羽怜来不夜之都一年之后,安东也来了这里,在苏格的手下工作。安东喜欢打扮得比女孩儿更漂亮——这也许就是他来不夜之都的原因吧。
“你,你不是死了吗……”苏格的眼里的从容不再了,而是全部转化成为了恐惧。
“理论上是死了。但是,你没有毁掉我的大脑。而恰好,有人愿意帮我出这笔复活的费用。”安东的声音很冷静,甚至不忘和一脸懵的羽怜摇摇手打了个招呼。
“怎、怎么回事……你明明说他是回小河坻了,苏格!”羽怜终于流露出了愤怒的情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无法接受重视自己的人被伤害——她已经不想再失去他们了。
“差不多半年前,也就是五个月零二十三天前,我们的嫌疑人苏格先生刚刚收到了安东演出结算的一笔不菲收入,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地下城的杰巴罗酒吧和几个狐朋狗友庆祝了起来。而安东因为没有钱买药,甚至没有坐车的钱,只好拖着疲惫的躯体一步步追了过去。”娑拉轻轻踱步,不紧不慢地解说着故事的经过。
“等他到了那里,苏格早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安东于是拍拍他的肩头,想要他立刻支付本属于自己的那份收入。”
“他不仅不愿意给,还认为我扫了他们的兴。他说,钱早就花光了,已经没有我的份了。”安东接过了故事的下一部分。
“我很生气,质问他刚刚拿了钱怎么可能就花光了,然后,他就——”安东的手指包含着平静的仇恨,指向了双腿打颤的苏格。
“你闭嘴!我错了还不行吗,你现在要多少钱我都可以还给你……”苏格语无伦次地喊着,想从安东的判决中逃走。
“和那些人一起,把我拖进车里,打了个半死,然后轮流侮辱了我。”安东说完这些恐怖的话语,反而释怀地笑了,“然后,他们为了逃脱罪行,所幸用皮带勒死了我。”
“至于抛尸的地点什么的,当然不在受害人安东的记忆内。在弥弥河的河畔,有人发现了他的遗体。很不幸的是,因为安东并不是不夜之都的注册市民,因此‘监护之眼’并没有触发报警。”
娑拉将案件的最后一点内容补充完毕,可这时,苏格突然发出一阵绝望的狂笑,然后拿起桌上的餐叉,朝着羽怜冲了过来。
“我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
但娑拉只是侧身护住羽怜,轻轻一绊,苏格就飞了出去,脑袋撞在了玻璃墙上,不省人事。
“好帅……你没事吧,娑拉?”羽怜握着双拳,有点花痴地说道。
“没事。就是可惜了这杯酒了。”娑拉看向从上桌到现在,一口还没喝就打翻在地上的“月下影”。不过冰都化完了,应该早就没法喝了吧。
“抱歉,我们来晚了,布瑞卡小姐。您忘了说求援的口令‘干杯’。”在一百一十层等候着的公司安保人员匆匆赶来,望着这一地的狼藉。
“也不用干杯了。我是说,公司会报销……维修费什么的吧?”放松下来的娑拉捏了下通讯项链上的“红宝石”,“还有餐费?”
“那得看这家伙身上还能捞出多少油水。不过应该是够的。”领头的人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把人抬走。“那就不打扰你们了。不过,你们要不换一个房间庆祝?”
“我觉得,就在这里。这样才有气氛。”
“干杯!”在打扫一新,盛满佳肴的餐桌上,羽怜、娑拉和安东一起,举起了酒杯。而他们所点的饮品,都名为“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