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听到的自己的声音,都和别人所听见的不同。与此同理的是即使拥有相同的记忆,不同的人所见的亦有不同。
再度睁眼之际,身边空无一物,只有脚下细腻的白沙,每走一步都在漫无边际的沙地中留下自己的脚印,随后被风抚平。
不知该前往何方,想要发声却发觉自己说不出一个字,只得漫无目的地行于茫茫沙海之中。
漫长的路途尽头让我停下脚步的是一张书页,那不过是平白无奇的一页,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书写着他的一个幻想朋友。
沿着飞散的书页靠近,视野之中隐约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自一路走来,他的字迹也愈发工整而具有连贯性。
将一切记录下来,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他不断的重复如此,而累积成的神明。
而很快的,沙海的荒芜变得逐渐有了生机。概念链接概念,畸形却实用的楼宇从沙地之中拔地而起,他也并非孑然一人,这个奇点之后的世界就像是个只属于怪谈们生活的世界,即使身有怪异不得随意接近,但仍能在此和谐共处。
这本应是个圣地,可很快就迎来了意料之外的转变。他不再满足于汲取基础的知识,而是人的情感,通过品尝人的情感去理解人、成为人。
于是乎奇点之后的世界为止敞开被人观测,而仅仅只是编纂的怪谈与神话也一步步成为现实。
由此,这个世界迎来了第二次的转变,楼宇和房屋应声倒塌,沙漠逐渐变为一片天地相连的世界,那里只有紫色的星空与不断旋转的星辰,而围绕着星辰而转的便是一棵巨树。
第一次的,怪谈完全有了人的样貌,会像人一样说话,唯独无法做出表情,加上皮肤比常人的白,远远看上去仿佛就像个娃娃,可一旦像人一样翘起嘴角多半能把人下的够呛。
那就是最早的淮匣,或者说是奇箱少女,自无数次死亡之后逐渐汲取了人的情感,像是常人一般行动、说话,但也仅此而已。
之后的怪谈,具有人形及说人话的事物越来越多,也在人类中引起了大规模的讨论。
而创造这一切的人,只是笑了笑后就将还未成熟的感情吞下,随之身后的巨树再度有一颗果实落地,开始了新一轮。
每一次死亡,都会被带走部分情感,而记忆中并不存在的这段也就让憎恨完全向着人类放倾斜。
无数的人和物自树前宛如高速摄影版经过,留下自己的痕迹之后又消失不见,只有巨树见证了一切。
可淮匣呢?她留下的是什么?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和她说这些,没有在一定程度上阻止她的死亡,是否会因此更加疯狂,更不近人情呢?
枝头跃下一个白点,扑腾着翅膀落到我伸出的手心中,那是一只格外熟悉的玻璃鸟,现在正用自己的喙整理身上每一片都格外分明的羽毛。
当初拼下最后一刻的胜机也要进行怪谈结合的理由,在看到这只已经活起来的玻璃鸟之后已经明了。
背负着过去,带着已逝之人的愿望前进,而扭曲化之后不单是前进,而是将其安葬与放下。
即使将来需要扭曲化自身,也能最小程度的弱化带来的激化效果。
破碎的羽翼已经完成了它最后的任务,冷冽的月光撒在我们之间,天空中的满天星辰注视着我们之间故事的终幕。
直到一瞬而过的白光自天上刺下,穿过了他右手畸形的手腕,成群的白鸟越过湖泊高扬与此地,随后跟随着刚刚落下的领头鸟的痕迹,围绕在不久前贯穿的巨型破洞处。
被突如其来袭击的【无垠智识】本想抢先一步动手,而很快第二只白鸟化作一道光枪,连同整个被骨化的手臂砍下,无数本不应属于他的记忆、知识整随着伤口喷涌而出。
他本应是一个被人尊敬的神,可如今却成了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而即使出于私仇,对冼怀霞的死我仍耿耿于怀,对淮匣身上遭遇的我仍感到不平。
“抱歉了,曾是时代转折点的旧神,但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捂着泛红的脖颈,发力时的部位仍隐隐作痛,伸出右手对准他的那一刻,脑海中一闪而过了他的声音。他在质问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即使是一方的造物主又为何沦落为如此丑陋的模样。
光枪不断地从天空坠下,频率也愈发频繁,可他总能折断刺入关节的光枪,随后像是失血的猛兽那样挣扎,在流干最后一滴血、最后一气力之前反扑。
仿佛经历了两个时代,我们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可一切都在悄然无声之间做出了改变。我在新世界里只是个平凡无奇悟性低的少女,如果不是淮匣或许我根本不会知道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更不会知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一旦意识到了眼前的世界不过是一个被他人引导的箱庭,曾经引以为豪的一切都变得一文不值,对神而言流露的一瞥都不过是玩物。
但这并非说明,就可以随意玩弄他人的命运。
可笑又可悲的神面向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充盈着对我的杀意,而最后一根光枪,自他的脑后四十五度穿刺,跪着死在我的面前。
最后面向【无垠智识】,我没有再战神明的宿命感,只是发自内心的感觉:一切终于落幕。
仰望天空,漫长而短暂的夜就此过去了,抱着淮匣的尸体登上已经没了动作的【时代的记忆】。
现在仍是夏末,可她的指尖不仅是冰冷,而是毫无生气。
回首望去,太阳正在身后重现它的光彩,山林夺回了自己的翠绿,飞鸟自头顶略过,给天边带去了一道不同于云的洁白 而光芒唯独没有在淮匣身上留下影子。
即使知道淮匣会再度出现在我面前,可我从未亲眼见过,或者奇箱少女是否存在复活上限,再见面的她是否还记得淮匣这个名字,胡思乱想甚至到了再打开箱子看到的是已经死了的【无垠智识】。
射杀神明完全没有提起的乐趣,我干脆性地躺下,只是单纯的松了口气。躺下身体紧贴着冰凉的甲板,手中紧紧攥着淮匣的手,最后一眼落下了一片逐渐从黑变白的羽毛,意识逐渐离开身体,我恍惚间前往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没有怪谈、没有奇点,只有穷极一生也未赶上冼怀霞的我,此刻送她离开车站。
她将登上前往另一个国家的列车,那里有她研究需要的一切,而我即使去了那里也只是一个累赘。
那句喜欢我们都没说出口,可彼此之间都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刚刚下过雨的车站空气格外干净,我陪着她走完车站的最后一段路,清晨的车站别无他人,只剩下我们二人的脚步在寂寞的回荡。
阳光透过云缝投下几束,照耀在车站铁轨的水洼之中,倒映着的我们虽然并肩而行,而这对我们而言或许会是永别。
身后是汽笛的长鸣,宣告着离别时刻的到来,冼怀霞眼中倒映着我的身影,张开双臂希望我能给她一个拥抱。
在清澈的水洼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而身前的人不过是个半透明的残相。
即使如此,抱住她时感受着她的每一寸体温,希望能在最后时刻重温每一日夜里那个熟悉的味道,直到哨声催促着旅人即将发车。
冼怀霞走向最后一节车厢,提着小巧的行李箱钻进车门,而最后仍不忘再看我一眼。
我怕舍不得分别流露出泪水,只得偏开头错开我们的视线。
无法阻止的发车时间到了,她从车窗外伸出手向我招手,我本想最后时刻想要死皮赖脸的跟过去,可到了那里的我又能做些什么,或者说可能做些什么?
“白卉,回头看别忘了往前走!”冼怀霞拖长了声音,挥舞着手上自己引以为傲的稿子。
而最后,她的一句话将我的视线抓住,原先打算就此躲避的我跟着列车向前奔跑,却在路的半道上看到了淮匣。
她拖着一个巨大的皮箱,面带微笑地站在我的面前,直到列车开走我们都只是互相看着,像是等待着什么。
视野余光中,被压过的水洼中映出的是一位白发金瞳的少女,可顶着的却是我的脸。
“这是……我吗?”我看着水中映出的自己。
直到淮匣伸出手,用开朗的语气问到:“接下来去哪呢?”
是啊,该放下了,毕竟答应过她的。
“抱歉啊,久等了吧。”
我伸出手想要握住她,却仿佛抓住的只是几粒沙尘,身姿轻盈的淮匣就此消失在眼前,如同从未存在过。
短暂的梦就此惊醒,再醒来之时心里也咯噔一下沉下几分,梦中未能抓住的手在现实中紧握住,而如今也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焦急的内心驱使着身体将本就没多少的睡意驱散,当跑起来时我才发觉一个更加奇怪的问题:“我的头发有这么长吗?”
将头发拿到眼前,末梢仍带有些许的黑,这些是扭曲化还未注意到的身体变化?这样的我真的还是白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