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选在了我出院后的一周,即使再怎么抗拒这一天也终将到来,就如同现在太阳即将落下,而我并没有能力阻止。
住院期间许多人都来看过我,警察、医生、保险公司、仅是打过照面的同学和老师、苗七七......
这些人里面唯独没见过身份为亲戚的,不如说他们就好像也在抗拒见到我一般。
“我们在你父亲的家中找到了这个。”
出院隔天,一名警察就敲响了我家的门,据他介绍在我住院期间已经办下了搜查令,按照正规程序进过我家里,在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了这封信。
一封遗嘱,而且很有可能是出自父亲之手,至少字迹比对这方面据调查没有出现仿造情况。
这封信一出现,就成了猜疑的导火索,因为事发格外蹊跷,事后还查出一封料理后事的遗嘱,走访中据亲戚邻居口述,也并未发现有任何心理疾病史和偏激爱好。
直到葬礼现场,一个平日可以说完全没印象的亲戚对我露出敌意,彻底引爆了这场信任危机,即使是死者安眠的地方也能听见他们的闲言碎语。
走出对我而言格外沉闷的葬礼现场,刚刚开门就碰上了苗七七。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拉着我往街对面的便利店走。
今天的苗七七换上了一套黑色系的长裙,原先的双马尾也改成了团子头,靴子踏在水泥地上,发出一阵阵闷声。
我们无言的走到了殡仪馆的路口,偏远的郊外车辆永远是十几分钟都见不到一辆,但我们依旧等着红灯闪烁的那一刻再过街。
到头来我都没想好和苗七七说些什么,一直到红灯闪烁时,我叫住了她:“七七,我想问你个事。”
回过头的脸一半在灯光映照中显得有些陌生,她的声音也没有原先活力四射的感觉:“你问吧。”
温温吐吐的我,在斟酌一番后吐出了我的疑问:“你有被误会过么?”
“过去再说......哎怎么就红灯,都郊外了绿灯就舍不得多十来秒吗?”抱怨一番的苗七七退回马路边,和我并排站在一起。
她并未把在等红灯额外花的时间怪在我不合时宜的提出问题耽搁上,不如说我以前也没见过苗七七会去怪任何人,只是说着其他话题支开原先的麻烦。
第二回的绿灯亮起,这回苗七七抓住了我的手腕拉着我过去,步伐也加快了不少。
说着“想买什么就拿,我请客”的少女拿起购物篮就往零食去走去,而我在冷饮柜面前徘徊了一回,最后取下了两瓶听装饮料。
在柜台前见面时,苗七七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琉彩,你确定就这个?”
“这不贵吧,我看也就四块五,两瓶也就九块。”
将包装上的字迹转到我的正面后,少女拿起还带着寒意的饮料指着字凑到我面前,声调高了两度:“这是啤酒哎。”
“我知道。”
正如她所言,这是两听啤酒,纯度还不低。
将这两听可以说和少女搭不上边的饮料装进塑料袋一块付账后,我们就这么一步步走到了一座立交桥的边缘。
从这个角度就能看到一条环江公路,再往前两个河湾在视线之外的一处地方,就是这场事故发生地。
在橘黄的灯光下,苗七七从袋中取出在便利店买的果茶并拧开,深紫色的液体在开盖的那一刻就散发出浓过头的糖精味,在她喝了一口后脸上便露出了苦涩的表情,随后背过脸吐了吐舌头。
将手伸向地上的塑料袋,取出尚且冰凉的啤酒拉开拉环,麦芽色的泡沫自不大的孔洞中溢出,在流到手上之前便流入口中。
停留口腔的最后一口酒液滑落,我重新抬起头望向那条环江公路,夜更深了,那儿的路灯也挨个亮起。
“呸,难喝死了,真不应该尝鲜的。”终于将口腔里的怪味吐净的苗七七说到。
“是啊,难喝死了,”我抬起手,视线落在啤酒的包装上:“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我们之间的沉默约隔了半分钟,在此之间都各自喝着自己觉得难喝的饮料。
最后,是苗七七打破沉默:“琉彩。”
“我在。”
“你刚刚,不是问我有没有被误会过吗,我可以说有过。”
望向她在路灯下的脸,那样的苗七七是我绝对不会在平常见到的。平日的苗七七永远是那样的乐观向上,去和他人拉近关系交朋友,不会像现在这样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
一阵风吹过公路,掠过我的外套,掠过她的裙摆,那之后又如没发生过般平静。
随后,是一句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的话:“因为你平日所见的那个我,都是误会。现在你看见的才是真正的我。”
“真正的苗七七,不会渴求和别人靠近,不会什么事都乐观的想。那个大大咧咧的苗七七比谁都怕受伤,那个热爱一切的苗七七唯独不会热爱的就是自己。”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又喝下一口那个难喝的果茶,如果说我喝酒是为了酒后吐真言,直面那个逃避躲闪的自己,那么喝下果茶吐露的又是什么呢?
为了把接下来那句话说出口,我对准开口猛灌了口啤酒,刺鼻的气味再次直冲鼻腔,但是灌的过猛,溢出的酒精就这么顺着嘴角流下,如一滴泪般滴落在地上。
“咳咳,呃咳咳。”
整个过程苗七七都在看着,那个表露真正自己的她就这么看着,不会像平日过来拍拍我的后背,或是递来一张纸巾。
将喝光的空易拉罐捏扁后丢进身后的垃圾桶,我用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音量对着河流尽头大喊:“我讨厌你,苗七七!”
而我每说一句话,身旁的苗七七都会默默点头承受。
“每次做出举动都不会顾忌身边人感受,活该你没朋友。”
“我知道。”
“总是冲在最前面,不会关注别人的脚步。”
“我知道。”
“先做后想的模式,让我这个朋友没少吃苦头。”
“我知道。”
“但是,你是最会关注周围人反应的,哪怕做法必然会伤害他人也会关注周围人,并在事后想办法补偿。”
“我知道。”
“你从不带着偏见看人,认为谁都一样。”
“我知道。”
“所以,在听说这个非常露骨的不敬谣言时,你和他们闹翻了。你质问每一个在场的人‘黎琉彩有哪里得罪在座任何人,为什么对这种空穴来风这么感兴趣,为什么对逝者的儿女如此的刻薄’,他们对一个从未谋面的丫头没有好脾气,就把你赶了出去。”
“......”
最后这句,我重新望向她在灯光下的红晕说到:“无论是你卸下伪装的样子,还是为了朋友挺身而出的样子,我都觉得你这朋友交的是这一生正确的决定。”
听完,苗七七垂下头,刘海下垂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但我想她也许是在偷笑。在平复了心情后她重又仰起头,我能看到她脸上还未消失的喜悦之情。
“等这瓶喝完,我就会回到那个积极向上的苗七七。”少女说着握住果茶瓶身晃了晃。
看着还有小半瓶的饮料,我问到:“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喝完?”
如同猜到我这么说一般,苗七七将半瓶果茶递给我:“由你决定,刚刚我又没说是谁喝完算数。”
说着,少女又蹲下身将那瓶还未开封的啤酒拿在手中:“我喝这个。”
起开易拉罐拉环,比我那瓶还要浓厚的气泡从中涌出,所幸因为拿得远并未滴落在裙子上,不然苗七七今晚可有的洗了。
我笑了,甚至可以说他们不在了以后,只有和苗七七在一起时,我才可能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擦擦吧。”我从口袋里取出纸巾递给她。
在简单的擦拭后,苗七七握着啤酒向我伸出手说:“干杯。”
“干杯。”我简单的回应后,果茶和啤酒撞到一起。
“七七,我还有个问题。”
“怎么了?”
“为什么要伪装自己呢?”
“这个事说来话长,哪天没课了你来我家,我慢慢讲。”
我们漫步在回去的路上,那瓶递给我的果茶在第一次干杯后我便一饮而尽,确认如苗七七所言,难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