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独立于一片平原之上的车站,一条仅能容许一辆车通过的泥路同车站前的铁轨平行,淮匣不忍心让克莱因被泥水溅得几面都是,改成用手提着它走。
背着一大包东西行进的白卉也习惯了背上的重量,除了包里装着的食物和药品之外,还有一把杠杆步枪,步枪的肩带斜挎过身前,枪身贴着背包挂在身后。
看到眼前的站台,白卉感慨到走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了些许人类的痕迹,虽说对来列车并不保有希望,但只是休息一下也值得进去稍微坐会。
推开掉漆的木门,淮匣将手中的大箱子放到地上让它自己靠边,随后一屁股坐在了候车室的长椅上。整个人瘫倒在老旧的长椅上像一条快要融化了的雪糕,感受着从破窗户处吹来的习习凉风。
今天的气温估计有了三十四度,白卉身上穿着的衣服只剩下了一件短袖和一条短裙,放下背包的她对着自己用手扇了扇风,随后从包里取出一壶水喝下几口,一路步行过来的干燥与疲劳感便减轻了不少。
目光扫视着这个候车室,尘埃很少且没有什么损坏,位于墙上的挂钟甚至还在走动,但唯独车站的名称高挂于眼前她完全看不懂,几个字眯着眼看了半天,全都扭在一块无法分辨。
这种时候,就只能交给淮匣来了,大概是感到有些累,白卉的声音不自觉抬高了些显得有些过大:“淮匣,你看看这车站叫什么?”
“据(ju)......呢(ne)......六月啊,有一行字我看不懂,英文翻译过来应该是六月站台。”
“啊?”白卉刚把水倒进口中,一听这个名字气都没喘匀,一些水就这么进了肺部,让她猛地咳嗽。
还不理解这里是哪的淮匣叉着手抱怨:“你喝慢点啊,水资源很重要的,路还不知道有多长,要都是这样的草地水也不好烧,也不好露营。”
“不是,六月车站是没错,但真正翻译过来我看是如月车站,一则网络怪谈。”终于平静下来的白卉开始解释到这个地方:“曾经有个网络求助人,说自己坐车坐过站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信号非常微薄,同时又在荒郊野岭的地方,向网友求助该往哪走。后来在网友建议下她循着铁轨继续向前,最后一则消息说是见到了一辆开着灯的越野车,她要去和人打招呼,没准就有救了。”
在乎着后续的淮匣见话戛然而止,问:“后来呢,后来她见到了人吗,得救了吗?”
“没了,这个怪谈就此结束,有人在这第一时间劝解求助人别过去,也有人去当时的路线再走一遍,即没有如月车站也没有她的踪影,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像是想起些什么,淮匣望着来世的方向:“啊,难道说我们路边看到的汽车残骸就是?”
“虽然不大肯定,但估计大概率就是了。”
白卉沉着头回想一些怪谈细节,以回答接下来的问题。
“后面还有人见到这个站台吗,另外那有什么办法规避或者驱逐它?”
就像现在淮匣问出的这个问题一样。
“不知道,在这之后只有两个人声称见到了如月车站。一个人模拟着前面求助人的描述轨迹登上了一辆电车,迷迷糊糊的下车之后就见到了那个只存在于怪谈之中的如月车站,同样的遇到了相同的问题。比如往哪走、手机电量和信号不足、她最后也像是那个求助人那样往前走去,但并未见到什么越野车,而是就这么走到了下一个车站。”
顿了一下,白卉一番话说的自己有些嗓子冒烟,而这些怪谈有可能变为现实的当下把这些记录说出口,多少有些在别人家坟头说他人“光荣事迹”的意味在里面。
“第三个人,就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在里面。他也迷迷糊糊的闯入了如月车站,但见到周围满是荒郊野岭后干脆就地枕着自己的背包睡着了,当他被嘈杂的人群声吵醒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他不知为何在一个地铁站里面睡着了,随后留下来这则帖子就回家,这就是最后的网络目击记录。”
“唔呣,也就是说这个怪谈也就是做错站了有些怪异而已嘛,那我们大可直接上去看看风景,反正这电车肯定没什么问题。”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淮匣猛地回头,再看向白卉的目光闪闪发亮,仿佛点缀着星河:“说列车列车到,白卉你买票了吗?”
“上哪买票?”白卉环顾四周,售票处早已空无一人,也没见到现代人熟知的自动取票机之类的机器,她此刻发自内心的希望这辆列车的车长到了那时候,可以把一黑一白两个逃票的旅行者赶下车。
从石砖缝隙生出的树丛中拔出两片叶子,淮匣挥舞着笑道:“这样不就有了吗?”
“你当过家家呢,三岁小孩。”白卉毫不留情的对着她的脑门来了一个脑瓜崩,这个时候她才听见远处传来的引擎声轰隆作响,感叹于淮匣的感知范围。
黑色的铁路南北延伸,老式的蒸汽机车整压着轨道驶来,白烟浮起同云雾化为一体,白卉走到站台前感叹道:“这里还真有个大家伙能动啊。”
平稳的停靠站台前,车头探出了一个人影,随后是第二第三个,她们都惊讶于这个时候居然有人站在站台,没有戒备于防范,一位身穿西服的女子自后面的车厢走下,站在了车门前恭敬地摆出请上车的姿势。
脸上挂着的笑容发自内心,乘务员小姐看着我们不发一语,就在我们都为这份沉默感到尴尬时,还是由淮匣出面:“你好小姐,我们想要坐车需要在哪买票?”
庆幸于她没有亮出那两张树叶,白卉觉得这还有聊的必要。不过这话一出车组的成员互相对望了一眼,直到某个人反问两位旅行者:“票?我们开车还需要票吗?”
“嗯,不要票就能坐车的吗?”
“哎?”白卉感到有些奇怪,这些人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么回事一样:“但是,没有收入你们的燃料从哪里买,如果车坏了又要怎么维修呢?”
“燃料每天都会自己补满,车子坏了......坏过吗?”满脸烟灰和煤灰的铲煤工看向第一个探头看向站台的车长。
仔细回忆以前发生的事的车长,终于想起了些什么:“是有坏过一次,液压器坏了吧,但那时候我们冥思苦想怎么修补的隔天再来,这车子又好了你说神不神奇。”
“......车组里面成员有人捡过田螺吗?”
“你有吗?”
“没有,怎么了。”
问了一圈下来,她们都摇了摇头,看现在这样白卉也不好意思说什么田螺姑娘的故事了,只是说了句当我没说就让淮匣先带着行李上车。
车厢极其富有第二次工业革命期间的那股复古感,白卉坐上漆皮的木椅看向两侧,建立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的站台究竟是为了什么。仔细一想以前郊区的车站至少都是为了去开发区或者监管所这样的地方,那这样要山只有山、要水也没有的地方设立车站的意义是什么,恐怕只有建设者才能知道了。
坐上车的时候,白卉才感觉自己背后有些轻飘飘的,猛然一拍大呼:“等会发车,我背包忘拿了。”
原先将皮箱塞进头顶置物架的淮匣也着急起来,没有衣服和工具还能活,但没有物资和食物万万不能活。
就在这时,最后一个上车的乘务员提着一个大号的背包上前,仅仅拿着两个肩带就感受着独有的分量,奋力将它提起上车的小姐没了恭迎乘车时的那个样子,此刻涨红着脸竭力说道:“两位旅行者,这是......你们的包吗?”
不敢怠慢的白卉接过了她手里的背包,然后连连点头道谢将它放在了脚边最里面再坐下。
“差点我们的食物都没了呢。”
“是啊,”白卉说着向守在车门前看有没有乘客还要上车的乘务员小姐再度道谢:“谢谢你啊,说来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保持着专业的微笑,乘务员小姐操着标准的通用语说话:“您好,我是本次列车的乘务员诺兰德小姐,本次列车将要发往一线站台。请乘客保管好随身物品,隧道内不要将头手伸出窗外,以免发生意外。车厢内禁止明火、吸烟,请遵守规定上交易燃易爆物品,以免路途碰撞发生意外。”
忘词了的诺兰德小姐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一个小本子,白卉看清了那陈旧的封面上少数的几个字,规范手册。
“呃,照顾好老人和小孩,以免发生危险,列车停靠站点时请等待停稳后再离开座位,避免碰撞、挤压发生踩踏事故。”忘词的部分完全用不上在两位上车的乘客身上,苦笑着的乘务员最后留下了一句祝您旅途愉快后飞也似的钻到了车头的位置去。
“啪啪啪啪啪......”
声音自淮匣身边传来,白卉发自内心的为诺兰德鼓掌,随后朗声说到:“诺兰德小姐的口语很厉害了,虽然吧,就是那个。”
车门推开了一条小缝,诺兰德有些唯唯诺诺的表情自缝隙里透出:“有些忘词是吧,我一直都改不了这个,可怎么办啊到时候,如果哪天这里坐满了人我还能一次性说完嘛。”
取出一个小玩意,淮匣笑盈盈地安慰到:“没事的诺兰德小姐,我这有个东西可以帮到你。”
当诺兰德钻出车门走到两人面前时,表情像极了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前受罚的学生,她接过这个外表金黄色的圆形小东西,打量着这个挂在一条锁链上的物件好奇的问到:“这个是?”
“按一下上面的按钮你就知道了。”淮匣指着上面的某次突起,诺兰德按下之后金色的表面突然弹开,把她吓了一跳。
内面上是一个指针朝上的钟表,而位于外壳内部的铜面清晰的倒映着诺兰德现在的表情,没有丝毫的自信。
第一次见识到新鲜事物的乘务员小姐格外好奇:“好神奇,这是做什么的?”
淮匣就这么双手抱胸往后仰倒,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是怀表,我们之前在某个国家买下来的小玩意,这个用来计时。只要你按动上面的按钮就能进入计时,这时候你可以对着这个铜面做镜子,观察自己的面部表情有哪里做的不到位,同时也试着记录说完这些注意事项的时间,尽可能的保证在一个相对合适的时间段里面。”
“我真的可以收下这个吗?”虽说还在讯问,但就白卉看来她格外的中意这个小礼物。
“可以,我不是说过了么,总得需要有人交车票钱,而且你们吃饭和购置一些物品也需要吧,那就更不不能打白工了。”白卉的一通话让诺兰德嘴巴张成了o形,仿佛大彻大悟般。
而如获至宝的诺兰德小姐对着淮匣深深鞠了个躬,随后消失在车门后,白卉和淮匣只听到了她在门后炫耀时的动静,随后列车就这么缓缓开动。
“她们关系很好呢。”淮匣看着乘务员小姐兴高采烈离开的方向感叹到。
“是啊。”
“那我们呢?”
说着,淮匣的手掌叠到了白卉手上,她不自觉的望向窗外,像是岔开话题般说:“淮匣你看,我们刚刚上车的车站已经就剩个小点了。”
手背上传来了长久的疼痛,白卉看向自己的手,淮匣正望着她,手上的力道不松反紧了几分,一字一句的质问她:“回·答·问·题。”
“当然好当然好,比她们还要好。”
听到这个满意的回答,淮匣才松开手抚摸着刚刚扭手背皮肤留下的红肿。
像是做足了决定,白卉缓缓开口:“淮匣,你想要听我真正对我们感情怎么想的吗?”
“说什么傻话,不听真的我还听假的,有话就说。”像是还在气头上,刚刚的敷衍完全没让她消气。
“我觉得,你就是你,不是某人的代替。”
“再说真正的废话,我就不听了啊。”
后来意识到她是不知道如何切入,淮匣道了个歉让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不想像是之前对待冼淮匣的方式对待你,那样对你不公平,我想把你作为淮匣对待,但那样就不知道如何相处了,毕竟欠了你太多。”
“就像这样,一起旅行一起聊天不是可以了吗,为什么会不知道如何相处呢?”
深吸了一口气,白卉把最后的一句话吐出:“那你像这样就满足了吗?”
无言,两人之间只有引擎仍在作响,淮匣静静地望向前方,沉默半晌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满足。”
“我也是,这世界很大,我无法想象怎么样才是我们都希望的状态。”说着她抚摸着自己后颈的白发,那场和旧时代最后的道别仍留在她身上。
“所以,一起去找吧。”
说着,白卉将手掌搭在淮匣的手心,本能的想要退缩却被她死死按在两人之间,此刻想要逃避的反而变成了淮匣。
没有语言的回应,只有手心的温度和脉搏在跳动着。
“话说坐车的时候要做什么呢?”
结束了那个话题之后,淮匣看着两侧后退的景象有些无聊了,靠在白卉的身上望着窗外。方才还和她说要不要换个位置方便点,却被她给拒绝了。
“打牌、看小说、玩小游戏......”白卉细数了自己乘车时无聊做过的事,发现当下一样都没有能做的。
“要不问问诺兰德小姐?”
也是这时白卉才想起了,车上有乘务员的情况下没准可以整两副牌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打发时间哎。
“牌?我们这车上没东西卖的。”
就这么,本是在车前和车组成员在一起的乘务员小姐坐在了两人的对面,她坐下来之后就范围了这么一个问题。白卉仔细一想也是,刚刚见面时已经说过了她们连需要盈利都不知道,更别说会叫卖“瓜子花生矿泉水”的手推车了。
“那就陪我们聊聊吧。”
淮匣如此提议,得到了坐在对面的女子积极的反应:“好啊好啊,我正想听听你们旅行都遇到了什么呢。”
第一个发问的是白卉:“诺兰德小姐这辆车上接待过除了我们之外的多少个乘客啊?”
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诺兰德用两个手摆出了一个数:“十七个。”
“这么少?”
白卉回头望向身后空闲的座位,即使这十七个人一起坐车,都无法把这节车厢占满。
“毕竟,这里很偏僻吧。”
“那诺兰德小姐为什么来当这个偏僻地方的乘务员呢?”
“其实就是我们几个都没事做,正巧一线站台附近停靠着这个车,就这么按着上面的指导摸索出了开车的方法,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在里面。对不起这样的故事很无聊吧。”
在诺兰德一个劲道歉的时候,淮匣注意到了一个盲点:“你的意思是,你是附近的居民?”
“是啊,很奇怪吗,我这种偏僻地方的乡里人穿这身衣服。”
“不奇怪,我觉得很好看啊。”
“那这身衣服也是在车上发现的吗?看起来合身的有些过头了。”目光上下打量她的白卉问到。
说着,诺兰德取出了一个小本子,上面还画着一个女子的图片,应该是礼仪规范的示范图:“照着这上面的样子做的,自己一个人,其他车组成员也是。”
“很厉害啊。”
“手好巧,我家白卉要有你一半的手工就好了。”
“你是把诺兰德小姐当什么别人家的孩子了吗,自己都没多大。”
“要算起来你都得叫我一声姐姐......大姐姐,好像还能更大些,白卉,比姐姐大的辈分叫什么啊。”
“叫做奶奶。”
“哦对,奶......白卉你故意的是不是,我还没到老奶奶那种程度!”
“你不问比姐姐大的叫什么吗,你就说这个够不够大吧。”
躺在长椅上捂着头笑着被打的白卉、气鼓鼓打人却没有为之生气意思的淮匣,虽说像这样打架拌嘴,但两人对待对方的态度却格外的和谐。
看着这一幕的诺兰德不忍捂住嘴笑出了声,两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她,齐声问到:“怎么了啊?”
“没事,只是觉得你们关系真好啊。”
就这么随意的扯着话聊起家常,车前就出现了一座高山,郁郁葱葱地拦在面前,不过在人的智慧之下,还是用工具打通了一条隧道,让两地得以通行。
看到将近了,诺兰德小姐照着书上的注意事项读了出来,一边读一边按下了计时键:“各位旅客,我们即将穿越隧道,请不要将头手伸出窗外,以免发生意外,谢谢。”
列车在进入隧道之后不到一支烟的时间,眼前便出现了出口处的光,由暗到亮的光让两人花了些时间适应,而隧道之后,这眼前的情景将是白卉和淮匣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到了,这里就是一线站台。”诺兰德小姐如此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