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陈郡贤失神地跟着父母上车，下车，上楼，进屋。直到最后倒在气息熟悉的床上，他一直紧绷的精神才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一闭眼就睡着了。
陈母偷看了睡着的儿子一眼，悄悄地关上房门。
回到客厅里，夫妻肩并肩地靠坐在沙发上。平时外表整齐利落的夫妻俩，现在一个蓬头垢面，满眼疲惫；另一个领歪袖斜，表情呆滞，额头上还贴了块止血胶布。
客厅里一片寂静，半晌没人说话，终于……一声肠鸣打破了寂静。
“饿了。”陈母说，“我煮个面，随便吃点吧。”
“好。”
预计外出一周，冰箱里的食材早就清理掉了，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袋挂面。陈母拿出来煮了。
只放了油和盐的清汤挂面，不怎么好吃，但现在两人食不知味，也就这么有一口没有一口地吃着。
“医生说不着急着做决定，先吃着药，等郡贤想好了，通过心理测验后再动手术。”陈母边吃边说，“依我看，郡贤会选择当男人，毕竟都当了十八年男的。”
“可是，医生说了他的想法有可能会受体内激素影响，导致他产生当女孩的想法。”陈父忧虑地说，“医生也说了，他其实是女孩……而且只有当女孩，他才能……”
陈父的话没说完就被陈母打断。
“那个不能告诉郡贤。”陈母坚定地说。
陈父吃惊地看着一脸狠戾的陈母，不明白妻子为什么不让儿子知道医生最后单独和他们交代的内容。
“为什么？那事关郡贤的人生啊！”陈父追问。
“就是因为那是他的人生，我不想有更多的外在因素去影响他的决定。不管郡贤选择什么，我们当父母的只有全力支持他。”
“可是在他不知道全部实情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就能是他内心真正的选择吗？”陈父罕有的反驳妻子的话。这是夫妻多年来，他头一次与妻子站在相反的立场。
陈母完全理解丈夫倾向儿子变成女儿的原因，而自己却更倾向儿子依旧当男人，因为她深有体会，当女人的难处。可是最终，不管怎么选择，都要面临切肤之痛的取舍。
陈母的手一软，筷子啪地掉到桌面，接着又弹到地上，她无力估计，只是垂着头哽咽地：
“都是我的错……我这个当妈的，没给他一个正常的身体，现在还哪里有脸影响他的选择。”说着，几滴泪珠落入碗里。
“雁清，这怎么是你的错，是、是我、我的不好，不都说女人是地，男人播的什么种就结什么果。”陈父焦急地说。
陈母没继续说什么，她抹了一把脸，捧起碗，把清澈见底，只飘着点油花的面条汤喝完，利落地把碗筷收拾进厨房。
厨房里传来洗刷碗筷的水声，其中隐含着妻子压抑的哭泣声。陈父本想起身去安慰妻子，走到厨房门口还是退了回来，重新坐下。就这样呆呆地坐在饭厅里，等待妻子出来。
周嘉应看着手机里，第不知道多少通的没人回应的信息和无人接听的显示，担心地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陈母，周嘉应有点吃惊。
“李阿姨好。”
“哦，是嘉应啊，你来找郡贤是吧。”
“是，李阿姨，郡贤怎么这一周都没来上课？前几天我来过，你们都不在家。”周嘉应问。
“之前我们都出门了。最近家里有点事，所以郡贤没去学校，老师那儿都请好假了。等过一段时间，再联系吧。”
“李阿姨……”他觉得李阿姨有点奇怪，平时都是很热情的，一开门就把自己迎进去，拿饮料零食一堆好吃的，今天却冷淡地站在门口，一点让他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周嘉应还想问一下为什么联系不上陈郡贤，房门就“呯”的关上了。看着紧闭的房门，和陈母反常的言行，这看上去都那么不正常，周嘉应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难道郡贤在故意躲着他？要不，就算有事不方便见面，还可以电联，为什么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为什么要躲他？他们俩最近的一次见面就是上周陪郡贤选社团，自己中途跑去打球了。
郡贤因为那事生他的气？可郡贤并不是那种小心眼，斤斤计较的性格。有什么事能令郡贤断了和他的联系？难道……难道郡贤发现了……察觉到他俩最近相处时，自己刻意保持距离的原因？
想到这儿，周嘉应纷乱的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千万别是那样……他会努力压抑内心的躁动，只要能保住和郡贤的友谊就行了，他真的不会再有其他想法了。
关上大门后，陈母望着儿子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上前敲了敲。
“郡贤，刚才嘉应来找你了，你是不是也该跟他联系一下，看他挺担心你的。”
许久，房间才传来闷闷的答应声。
“哦。”
听到儿子的声音，陈母才放心地回客厅，用笔记本电脑，远程处理工作。由于她的工作不太需要时刻到现场，老板是大姑子，即老公的姐姐，所以才能调整为远程办公。她和丈夫，都不放心让儿子一个人在家。
房间里，陈郡贤像条咸鱼似的躺在床上，除了解决必要的生理问题，他已经三天没出过房间了。人一不怎么运动，身体不消耗就不怎么觉得饿。只有在胃部不舒服的时候，随便吃点东西。吃喝都是母亲静静地端进来，又把吃剩的悄悄地收出去。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陈郡贤脑子里莫名地出现木兰辞的句子。自己背的时候，还笑话木兰的战友们那么呆，同吃同住相处十二年都没发现木兰是女的。现在想来，自己也是个呆子，自己和这具身体同行十八年，竟然不知是女郎。
医生说，虽然越早做性别选择手术越有利于身体，毕竟现在雌性和雄性激素在体内处于失衡状态的情况下，对心理、情绪等方面有可能产生生理性的影响。
由于现在卵巢和子宫都正常发育，所以生理上的雌性激素有可能会影响内分泌，这两者的变化都会影响大脑，尽可能的在适应了雌激素水平大幅度上升后，再考虑手术。
因为有可能身体荷尔蒙的改变，会影响他的性取向。毕竟他的基因是女性，这是不受理性思维所控制，生理方面的影响，也就是基因控制的范围。
所以这个决定，不能着急做，要认真思考，还要通过心理评估和测验，因为手术一旦做了，是无法逆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