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郡贤紧张地跟随父母走进医院的精神科。他需要定期来这里看心理医生，观察身体激素对心理、情绪等方面的影响。说实话，每次医生问他来例假时情绪怎样，烦不烦躁之类的问题。这不废话么？小肚子涨得想上厕所，但又不是要去小号，疼得时候就跟有个搅拌机在里面最大马力开动，这种情况下谁能不烦躁那就是铁人了。
他感觉这里的医生每一次和他对话都像是想发现点什么新鲜事。医生好像非常想在他内心深处发掘些复杂的症结，然后解决或是观察分析这些症结。但很遗憾，目前他比较烦恼的只有好友周嘉喜欢上自己的事。其余的关于喜好、性向之类的影响目前没感觉。他还是他，男性功能还是良好的，他测试过很多次，不管是状态还是持久度，都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每个月那几天惨无人道的折磨，他觉得就是一场大型的整蛊游戏。
在心理治疗室外的长椅上等叫号挺无聊的，前面还有一堆的号，这年头心理疾病怎么就跟感冒一样随便都能感染上。陈郡贤看着粉色的墙上挂着温馨的励志装饰画和一些鸡汤标语，再怎么温馨励志的环境里，这么满登登地坐了一堆等叫号的病患，莫名的感到一阵压抑。
“你第一次来？”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陈郡贤转头，看见一个身形纤细、五官精致的男生走来，坐在他旁边等候区的椅子上，微笑着望向自己。
“你看起来有点紧张。”男生说。
“呃……我只是有点无聊。”陈郡贤说。
“我叫贝野武，贝壳的贝，野外的野，武功的舞。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你叫我贝小舞就好了。跳舞那个舞。”
“哦，我叫陈郡贤。”
“我知道你。”贝小舞说。
“啊？你知道我？”陈郡贤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
“那天大课教室里，被富婆送玫瑰的不就是你么。”贝小舞说。
“郡贤？什么人给你送玫瑰？”这时陈父刚好走过来听到，疑惑地问。
“没没没，那、那是朋友耍我的，要看我笑话。”陈郡贤慌乱得手舞足蹈地撒谎。
“哦。看这个叫号速度可能要等到下午，我和你妈去吃饭，给你打包回来，你在这儿等着。”陈父说完就走了。
“你爸妈还陪你来啊。”贝小舞说。
“是他们非要跟来，挺啰嗦多事的，真麻烦。”陈郡贤觉得自己大男人一个，都成年了，父母还陪着来看病，挺丢脸的，故意满脸厌烦地埋怨。
“真好啊！”贝小舞轻声呢喃。
“你说什么？”陈郡贤没听清问道。
“没什么。你来是什么问题？我是性别认知障碍，俗称跨性别，我是男跨女，认知自己为女性。”
贝小舞的问题像迎面而来直球，毫无顾忌和转弯，感觉就是纯病友在讨论病情。陈郡贤也不自觉地说出自己身体的秘密，好像这个环境里什么病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而只是最单纯不过的病症罢了。
“我是女性假两性，俗称双性人，就是表面完全是男性，但内里和基因层面是女性。”
贝小舞听了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那就是说，你既可以当男人，也可以当女人？这简直就是占大便宜了，要是我，高兴都来不及了，还来这里干嘛？”
“啊……可我从来都觉得自己是男的，现在突然说我就是个女的，心理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郡贤尽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些，“你经常来吗？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我也想经常来，但每次都因为睡过头了抢不到号。”贝小舞懊恼地说。
“这个可以用软件预约时间抢号。”
“怎么弄？快教我！”
陈郡贤教这贝小舞弄抢号软件，弄好之后贝小舞一脸高兴。
“我真羡慕你。”小武突然说出令陈郡贤意想不到的话。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羡慕你拥有开明父母和……”他顿了顿，“女孩子的身体和基因。”
陈郡贤愣住了。
“你羡慕我？”他指着自己，“我都快被这身体搞死了。”
“至少，在外表上。”小武打断他，“至少你可以名正言顺地选择成为真正意义上女人而不用像我这样苦苦挣扎。”
“当女生有什么好。”陈郡贤从之前的女装体验中，都是不好的感受。
“不是当女生有什么好，而是我从来都觉得自己是女生。我想从内到外都成为女性。可是我父母都不理解我为什么想变性、为什么穿女装，我只是想成为真正的我而已。可是你何其幸运，有这么一个重新选择性别的机会，而且就是因为你的身体有这样的问题，你的父母才对你那么宽容，不管你做什么选择都支持你。而我，正因为我是一个健全的身体，就不该有对身体做任何改动，对性别有重新选择的权利。我有这种想法就是变态、不正常、没事找事。”
听到这些话语，陈郡贤感到喉头一阵哽咽。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复杂难解，没想到还有人比自己更加艰难地活着。
“但…但那又不是我想的，现在是被逼……” 陈郡贤试图解释道。
“当然。”小武微笑中带着几分无奈，“我们都没有选择过初生时被赋予什么样性别或者基因。只能接受现实，并勇敢面对。”
就在此时，咨询师从房间内走出来：“下一个，陈郡贤请进。”
两人相视一笑，在共鸣中结束这段简短却意味深长交流。虽然彼此命运迥异, 但同样站在青春十字路口, 都需要寻找属于自己正确方向.
陈郡贤的父母坐在心理治疗室外的长椅上等着进去看医生的儿子。他们面对着一道难以逾越的抉择。他们互相望了一眼，彼此眼中都能读出深藏不露的忧虑。
“我们该怎么做？”陈母低声问道，手指紧紧交缠着，“是继续让他作为儿子生活呢？还是……”
“或者就这样顺其自然吧。”陈父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老天没让他长成五大三粗的样子，他那模样当女孩也不会很违和，当女孩也许是最好的安排。”
“但你知道的。”陈母叹息一声，“如果郡贤选择成为男性，那么……”她停顿了下，仿佛有些话说不出口。
陈父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作为女人、作为母亲……你总觉得生育是完整人生经历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没错。”陈母点头，“如果郡贤当男孩子，他将失去这个机会。而且，在社会上……”
“我懂。”陈父沉默片刻后开口，“但我们不能只考虑自己。最重要的是郡贤自己怎么想。”
两人再次沉入沉思之中。窗外的风吹起走廊上的窗帘，再轻柔地拂过等候区人们的脸庞。似乎在抚慰这些内心充满了伤痛的人们。只是等候着的人们内心的缺失，让他们感受不到风的温柔。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个午后时分；每一个秒针滴答作响都像是敲击在二人心房上——关于未来、关于选择、关于一个家庭如何面对与接纳一个改变性别的成员，所需付出勇气与包容。
窗外阳光斑驳洒落在静谧走廊上，治疗室内隐隐约约传来患者和医生对话的声音，但音量微弱，完全听不到说话的内容。但儿子的声音不管再怎么不清晰，作为父母还是立刻能分辨出来的。怎么能让孩子幸福？是否真正幸福快乐才是最应该追求之物？
到底应该引导孩子走向哪条通往未来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