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到过溺水是什么感觉……
直到那天，我才对此有所感受——那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
没入水中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就好像母亲的拥抱那样，在你耳边低声呢喃，让你渐渐陷入梦乡。
虽然我对母亲的拥抱并无印象，但想来就是那样的感受吧——仿佛能让这人世间的一切问题都会随之烟消云散那般。
但紧接着，随着窒息和彻骨冰寒的袭来，身体便开始涌现出一种本能，一种我根本控制不了的本能——它疯狂的唤醒我每一根神经，叫我挣扎，逼着我自救。
于是我便挣脱了她的拥抱，在她的错愕中，独自向上游去……
而她却在水中愈沉愈深。
……
大华永泰五年，七月十四。
金陵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空阔寂寥。
家家户户都在门窗处燃起了青灯，淡淡的白烟在房屋间萦绕，空气中也还残留着沿路焚化的纸锭灰烬。
整个金陵城都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气息。
秦淮河上，白雾缭缭，一盏盏莲花灯飘游在河面，泛起温和的黄光。
我乘着一叶蓬舟，自桃叶渡而来，停在平江桥附近，在莲花灯的环绕中荡漾。
“我来了……你死去的地方。”
船首摆放着供品，燃着香火，而我就站在一旁，抛洒纸钱。纸钱在空中被青火点燃，而后化为灰烬，祭奠着死去的人儿。
在那本不属于我的记忆中，这是应当是少女同母亲死去的地方。
但却因为我的缘故，少女却没能真正死去。
我的魂魄在她濒死之际，闯入了这具身体之中，因为我的举动而导致这具身体的性命被人救下。
而她的魂魄未能完全散去，至今还残留于体内。
趁着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想要试着将她寻到。
“到时间了吗……”
就在这时候，我感受到一股冷冽的阴风袭来，寒气直逼脑门，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茫茫的白雾不知从何而来，只是顷刻间便已经笼罩了周围，目视能见不过两三丈。
鬼门已经放关！
“希望这次能够寻到吧……”
事实上，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来此，这是我第五次尝试了。
有时候，我甚至都会想，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而导致她的魂魄没能抵达幽冥之地，彻底消散在了世间。
但这是我必须要了结的因果，否则我的道路也没法继续延伸。
“呲~啊！”
从白雾中冲出了一只狰狞的孤魂，只有上半身像是个人样，下半身像是一团烟雾，头发稀疏，长着一张血盆大口，双手朝着我的脖子袭来。
“哼，没眼力的家伙。”
从我的指尖生出一团青火，轻轻一弹，那火焰便落在了它的身上。只是接触的瞬间，不过手指大小的火焰便化为江孤魂吞噬的烈火，眨眼睛便将它化为了青烟。
人死之后，魂魄便会被接引到幽冥之间，若是得不到祭奠和供奉，灵智便会日益消散，只需短短数十年，便会成为知会渴望吞噬灵魂的孤魂野鬼。这时候一个人才真正算是死了！
换言之，只要得到不断的香火和供奉，哪怕是肉体已经消亡，得以保留灵智的魂魄——也就是灵魂也能永存下去。在鬼门大开之后，这些灵魂得以在青灯的指引下看望自己的后人。
“所以，你会来此吗？”
向四周望去，我却并不能看到想要的身影。
只有身边的小鬼暗藏在白雾中，而且越聚越多了。方才这些鬼魂因为我的攻击而感受到了威胁，此刻正在一旁观察着我的弱点，但随时都有可能一哄而上。
这些丧失了灵智的鬼魂若是能够吞噬大量的灵魂，说不定有机会能够重拾灵智，从而向更高级的鬼魂进化。但重拾灵智的鬼魂不记得前尘往事，性情也未见得相同，那还能说是原来的他吗？
因此对于这些存在，最好的归宿还是重归于天地间。
“数量真是不少呢，也不知道这秦淮河下葬着多少孤魂……”
我不由得有些伤感，十里秦淮的烟花于风流名士们是纵情玩乐之所，却也是乐籍女子们的伤心之地。
“都跟过来吧。”
看到孤魂野鬼们都在白雾中沉浮，却踌躇不前，我便想尝试主动攻击。
只是脚尖轻轻一点，我的身体便从船头腾飞而起，甚至没有溅起一片水花。
“呜啊——”
鬼魂们不想放我离去，便连携着白雾一起追在了我的身后。我回首看去，只见一团白雾中伸出了数不清的苍白手臂，看着有些瘆人。
“来的好！”
我平稳地落在了平江桥护栏之上，回身一挥衣袖，从中抛出了一团青火，向着跟随我而来的那团白雾撞了上去。
火焰吞噬了一切，连那团白雾都被燃烧殆尽，更逞论其中的小鬼们了，连带着周边的迷雾都稀薄了几分。或许是感受到这力量的鬼魂们心生畏惧而退去了吧。
“呼——”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到了几分清冷。这灼烧鬼魂的火焰并不能释放出温度，反而更是将它们所吸纳的幽冥之气释放了出来。
虽然显得过于稀薄，但或许这幽冥之气对于修行还有几分用处。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摸出了一个玉葫芦，将这些幽冥之气给收纳了起来。
做完了这一切后，我突然心有所感，望向了河畔的那株杨柳。
那杨柳下有一女子亭亭而立，仔细看去，竟然是长得与我一般无二。
她看上去约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头结垂鬟分肖髻，容颜如玉，绝美得更胜过画卷中的仙子；肌肤胜雪，一袭青衣白褙，系红线褡膊，任凭微风吹拂。
黛眉弯弯，形似柳叶，微蹙的眉头透露出几分柔美和哀愁，双眸盈波，宛若春水，只需一眼便能将男儿的魂魄钩去了。
终于是找到了吗……
我们对视半晌，竟然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果然还是应当道歉才对，但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无论是江也之时，还是汐影之时，我都是显得格外孤僻，缺乏与人之间的交流，能够避开人群是最好不过，与异性说话的经历更是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是典型的阿宅。
唉，真是羡慕小白那家伙啊……要是换做他的话，应当是能够好好交流的吧。
到了交流困难的时候，我的心中就突然想起了前生时候的好友，我平生与之说话最多的人估计就是他了吧……
“谢谢。”
正当我思绪纷扰之时，她微微一笑，却是向我开口道谢了。
为何？
我却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