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会感到情绪崩溃，偶尔甚至会行为失控，我的身体里好像在腐烂。有声音从那个溃烂的伤口传出来，它告诉我，活着是一种折磨。
就像传言中说的，我的灵魂里装着恶魔，它在引诱我死去而前往地狱，所以我受到了神的诅咒，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玫兰莎从未想过会有人愿意听她诉说这些，她总是笨拙地想要讨好身边的人，却收效甚微，不明所以的恶意像是刀子在她的心上留疤。
但这一刻她不再是高贵矜持的公主，而像是一个烦恼的小女孩打开了话匣子就说个不停。
“我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了，自从宫廷占星师得到预言，我未来将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王，他总是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有一次我跟着父亲外出打猎，我在一头垂暮的雄狮身上看见过同样的眼神，那头老狮子就是那样盯着他强壮的孩子……”
玫兰莎忽然有些失落，她懊恼地收住了声。
卡西安在笔记上记录着，“国王因为这个预言禁足了您，是忌惮您夺走他的王位，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不是这样的，光明神禁止我们肆意污蔑他人，这是有罪的。”，玫兰莎用力地摇了摇头，她有些责怪卡西安的直白。
“他们都说我不再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了，但我想也许只是我在哪儿惹到父亲不高兴了。只要我愿意待在这儿，是乖的，父亲就一定会愿意来这儿看看我。”
卡西安问：“那您有要好的朋友吗？据我所知，国王有九个孩子，您可以找您的同胞们说说话……”
“他们有的讨厌我，有的害怕我……我没有朋友。”，玫兰莎低下头，她不太好意思地扯拽着蕾丝手套的指尖，“就连贴身女仆们也总在在私下里议论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有人能教教我该怎么讨好人就好了。”
“依靠讨好他人施舍来的善意并没有意义，有时候这并非是您的过错，或许您应该思考他们害怕您的原因。”
玫兰莎不假思索地摇头，“我不知道，卡西安医生。”
“或者是您不愿意说，您似乎还不够相信我。”，卡西安没有强迫，他很快换了一个话题，“您是一个善良的人，这样的性格可能源自您已故的母亲，方便和我聊聊她吗？”
“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父亲很爱她。”，玫兰莎很快陷入了回忆，面纱下的她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母亲常常抱着我在竹藤编织的秋千上度过下午，她总是会捧着我的脸夸我漂亮，而不是认为这是一种诅咒。”
“人们总是畏惧那些未知、无法掌控、极端的东西，而您是她的女儿，诞生于她的血肉，您的母亲又怎么会恐惧一条曾与自己脐带相连的生命呢。
这就是一个答案也说不定，无论是神的赐福或是诅咒，或许都只是荒诞的谣言，人们恐惧而产生的副产物。”
玫兰莎忽然紧张起来，她一直在回避提问，可她还是不小心掉进了卡西安的陷阱，已然无路可退。
她不安地抓揉裙面，没散去的哭腔令她的声音有些尖锐，但不难听，像是幼犬的嘤咛。
“可那些看见我的脸而死去的人，坎贝尔伯爵就死在我的窗下，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的血淌满了园圃……”
“公主殿下，何必一直为这些人的死而自责呢，您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不是吗？”，卡西安出声打断，他的口吻郑重而严肃，像是在证明一个真理。
“美……从来都是无罪的。”
玫兰莎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像是缺少的一块忽然被严丝合缝地填补上。
不安、彷徨和浓烈的兴奋一同吞入食道在胃里剧烈地搅合在一起，她生出一股想要啃咬指甲的冲动，颤抖的目光钉死在卡西安因为认真而紧蹙的眉间。
“卡西安，你知道吗？母亲是被父亲从遥远的东方国度带到这里的，她是一个纯粹的东方人。”
玫兰莎直接喊出了卡西安的名字，她的口吻忽然变得异样的温柔，声音从黑色面纱下幽幽地传来，“她有一双漆黑的眼瞳，就和你的一样。”
“我的身体里的确有一些东方血脉。”，卡西安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放下了手中的笔，“时间不早了，再聊下去罗曼修女恐怕要不满意了，”
玫兰莎问：“卡西安医生是要走了吗？”
卡西安撕下了他记下的几页病患笔记收入口袋，然后将笔记本推向了玫兰莎，“当您再次感到情绪失控，就把想法记在这个笔记本上，下一次谈话时我会用作参考的。”
“卡西安医生还会来吗？”，玫兰莎下意识攥紧了拳。
“如果公主殿下没有狠心解雇我的话，我想这会是一项对我很重要的工作。”，卡西安由衷地说道。
“我会让罗曼修女留意卡西安医生的第二次来访的。“
“那么……合作愉快。”
卡西安露出了他的招牌式微笑，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玫兰莎怔怔地望着卡西安走向门口的背影，她忽然听见那自身体深处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声，血液在血管中燃烧，心脏剧烈搏动。
她踉跄着站了起来，似乎想要追上去。
下一秒，她忽然喊了一声，在男人被吸引回头的瞬间，她的双腿发软，仿佛立刻就要仰面倾倒下去。
“公主殿下！”
卡西安也少有的慌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刚刚敲定，雇主的安危可比他这条命重要得多。
他快步冲了上去，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爆发力，一把将快要摔倒的玫兰莎拥入怀中。
浓烈的玫瑰香气仿佛要在这一瞬间窒息他的口鼻，凶猛地灌入他的神经，温热柔软的肉体黏在他的臂弯之上，他手中兀自摸到一截伶仃小巧的骨头，令人不受控制地生出想要将其碾碎的侵略欲望。
卡西安莫名地想起那个明明被他证为谎言的诅咒：看见她的脸的人，将会心甘情愿沦为裙下之奴。
下一秒，他因为女孩的呜烟声控制不住地低下头去，望向了怀中的女孩。不知何时，那面黑色的面纱掉落了一角，随风轻轻地滑落下去。
卡西安的目光穷途末路地对上了女孩的眼睛，那双和他一样，黑与白泾渭分明的漆黑眼瞳。
他竟然没有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任何与慌张有关的情绪，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藏着微不可察的戏谑。
一股惊悚的颤栗感忽然窜了上来，如同潮水溺过口鼻。
卡西安飞快地抓住了面纱，将女孩仅仅露出的眼睛重新掩盖了下去。
事后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竟生出劫后余生的解脱感。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和罗曼修女的大嗓门。
“伯恩莱神父，公主殿下正在等你呢。里面只是一个贫民区来的二流医生，简直是在浪费公主殿下的时间，我这就把他轰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