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禹轻骑兵蛰伏待发。
他们大多出自与南禹亲近的游牧部族,是遭受北离屠戮后幸存的遗孤。他们的家园族人被北离践踏,他们的水草与雄马被北离劫掠。
部族覆灭时,他们大多都还只是刚学会骑羊的幼童。他们有的曾经在北离的浸泡了盐水的长鞭下忍辱偷生,有的曾经在北离的弓箭下四散而逃。而今他们是北离惊惧的红衣血骑, 是亡者们复仇的快刀与弯弓。
他们胸中燃烧起天与地的怒火,他们耳边响起亡者的低语,游离的水气在他们的铠甲上凝结成霜。
此刻他们隐忍,只为了更盛大的燃烧。
他们借着夜色的遮掩,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们告诉自己,也告诉亡者,忍耐些,再忍耐些。
直到在营地中心,那篝火燃烧之处,凭空炸响一道惊雷:“右贤王已死!”
“乌柔血骑,听我号令,随我冲锋!”白清云挥动佩剑,剑指篝火。剑锋指处,黄沙飞扬。
于是轻骑冲锋,山崩地裂撼海而来。
樊三月手舞巨斧,一马当先,砍瓜切菜如入无人之境。三百轻骑紧随其后,凡马蹄过处无不人头落地。月牙儿从暗影中现出身形,短刀匕首,收割贵族,干净利落。
篝火旁两颗头相视无言,又有贵族血祭其上。是夜,胡天飞血,大血满弓刀。
小王子抱头鼠窜,他的帽子脱落,歪斜地挂在胸前。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匹马,手牵马绳,口里喃喃低语:“该死,不可能……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沙林的……阿布木应该把他们全吃掉的……难道先祖已经抛弃我,抛弃北离了吗?”
“这马归我了!”有北离人抢过缰绳颠笑挥刀,“王子大人您另寻吧!”
还未待他手起,脑袋连带手臂被一刀砍飞,加入了观战的头颅们。
小王子从手臂中抬起头来:“本王没死……没死!先祖没有抛弃本王!对,一定是这样……”
他当场下跪叩谢先祖,身边刀光剑影交错,却无一伤他。
“先祖!”小王子飞马奔腾颠笑而去。所到之处,果然有道路自动开辟。
“这是先祖在为本王荡清废物!”缰绳上还挂着半扇不肯松手的死肉,他挥刀斩之,“凡是此战活下之人,皆可入本王帐中,为本王亲兵!”
然而他的声音被埋没在烟尘中,有些北离人闻风丧胆,连马都来不及上,徒步落荒而逃。
月牙儿无奈叹气,策马跟随,一路护送小王子安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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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离人死伤逃逸不可计数,战场中只剩浑身浴血的乌柔骑兵。
白清云环顾战场,她怀抱兜鍪,暗红色的盔缨与染血的短发交织飘扬。
上官流光正带人快速清理战场,准备撤离。
镶嵌了宝石双眸的头骨被樊三月抱到怀里。头骨似乎从落地起就未曾动过,就那么安心地等待着他的族人。
白清云见到盛大的火焰熊熊燃烧,烧穿黑云,见到无主的汗血宝马垂头拱着不成人形的血肉,血骑们用恸哭和大笑回应亡者的低语。月与火交织如舞,她忽觉一阵心悸。
此地不宜久留。她招来传令官,集合部队准备撤离。
传令官吹响军号,白清云忽然一手捂心,天旋地转,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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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儿握住了姜念无的手。他的鲨鱼服终于被脱下,后背上按着两只手。上官流光在左边,樊三月在右边。金木两种真气从她们的丹田行出,运行到手臂,手掌,然后紧贴着他的后背输入,再经由姜念无身体周天轮转,于丹田处汇合变化。最后再经由月牙儿的牵引,来到手指上。
月牙儿握住姜念无的手,在白清云身上缓慢移动。从左手的大拇指开始,到食指、中指,再到整个左手手掌。
汗水从额角滑落,骨髓中生长出的钻心之通,抵不上姜念无心中振动。
白清云的手并不细腻无瑕。相反,她的手上满是老茧与新疤。也许这不符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审美标准,但这是一双战士的手,一双将军的手。
虽然现在是月牙儿操控着自己的手,但姜念无还是努力让自己更轻柔些。
于是他轻柔地抚慰过白清云的手掌,前臂,上臂,直到将两只手都游走了一遍。
心中满是怜惜。
再从左脚大拇指,一路行到大腿根部。箭疮与刀口,是征战的奖章。触目惊心的伤也是一个个的警告,化成扎到他心上的刀。这里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安定和谐的社会了,恐怕战争与死亡才是家常便饭,姜念无提醒自己。
“四肢上的气机都稳定下来了。”月牙儿轻声开口,“接下来就是躯干了。”
上官流光扶住摇摇欲坠的姜念无,为他拭去额角的汗水,“先休息下吧。”
“继续吧。”姜念无张开麻木的嘴,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喉咙底部挤出,“我还能坚持住。”
“至少先喝口水……”
“紊乱又开始向四肢蔓延了。”月牙儿摇头,头饰叮铃作响,“没有时间了。”
“拜托你了。”上官流光轻轻吻了吻姜念无的额头。
旁边的精灵瞪大了眼睛,她怀里的小狐狸挣扎着要冲出怀抱。
月牙儿侧过头去,樊三月掀开了丝巾。
姜念无猝不及防立刻闭眼,但地狱般的景象还是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中。
丝巾勾勒的留白线条下,展露的是道道伤疤。
最长的那条从左肋一路到右髋,姜念无觉得至少有两指宽度,这是一具跨越了无数次生死考验的战无不胜的身躯。姜念无肃然起敬。
上官流光和樊三月再次将手贴到姜念无光洁的背上,催动真气。月牙儿也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姜念无眼闭得更用力了。
刺痛的感觉再次从背部蔓生出来,缓缓渗透小腹与全身经络。疼痛使人清醒。他忽然意识到,这不就是武侠小说里的运功疗伤吗?有运功疗伤的基础,但并不懂得运功疗伤,莫非这世界是个武林世界?不是特别高武那种。
也不对,虎妞珞梨那边就懂。但她们的知识似乎与这里的也有出入……
等等,这是什么声音?奇怪的、令人不安、想入非非的声音从面前地上传来,正胡思乱想的姜念无红了脸。
“姐姐?”他听见樊三月慌乱的声音从右侧后方传来,“姐姐,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