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三月将目光从那晶莹的丝线上挪开，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丝线的味道。也许是为了掩盖慌乱，樊三月踱步到柴门前。
“我们已经在外面等了一整天了，但连鬼影都见不到一个，这户人家到底还回不回来的？”樊三月伸出脚去，踢飞了门前的石子，“不如我们直接进去，事后给人赔个不是，再多给几两纹银就是了。”
“在如此荒僻的山林之间，却有这样一处世外仙境，其间主人必然是世外高人。”上官流光羽抬眸看繁华花月，羽扇遮口，“姐姐不可如此无礼。”
“哦。”樊三月撅了撅嘴，踱着小步子，走到被她踢飞的石子旁，坐下，抱膝。
氛围逐渐归于沉静，唯剩噼里啪啦燃烧的篝火声和吵人清梦的虫鸣声晕染混合成独立天地间的音符画卷。
从不与人讲条理与逻辑的大脑自说自话地将女卫拨弄木材的姿态、上官流光柔软舒适的怀抱，与前意识里堆积的气味、颜色还有不知名的意象混合搅拌，唤醒一直很安静的记忆碎片 。
在柴火灶前蒸年糕的记忆首先被点亮，接随其后的是做祭烧纸钱的记忆，又有无数的场景冲垮记忆的闸门，汹涌而来。
那时光停滞的大街小巷间在短短几天内又热闹起来，突兀得仿佛蒲松龄笔下神出鬼没的鬼市。
从天南海北归家的游子再次开启尘封已久的门闩。第一次回到这个叫做“老家”的地方的小屁孩们四处乱跑着探险，叫嚷着其实听不懂的语言。年龄稍大一点的，被安排去做家务的，或许会挥舞扫帚，用力拍打着被阳光映出的、在半空中悬浮的尘埃。
那些曾经互换作业，扭打一团，称兄道弟，如影随形，亲密无间的人啊，如今又是否能够聚齐？
而那些老一辈的家长们，也许他们不知道要怎么用手机抢票，也许他们需要带上老花镜才能看清小孙子的脸，然而他们总是能够将吹甜粿，做公祭等等让人头大的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孩子们在长大在老去，但他们的肩膀永远是那么的广阔。
半睡半醒间，姜念无忽然感觉自己眼眶有些湿润，他伸手去抹。也许是篝火太温暖了吧？绝对不是自己忽然想吃那黏牙腻口的甜粿了。嗯……好像不是我的手？
那边的世界……也应该快到新年了吧？如果两个世界的时间能对得上的话……
盘腿静坐养神的白清云忽然睁眼，她探手抹去姜念无眼角的晶莹，声音温柔：“想家了？”
“嗯。”姜念无将脸贴在白清云手上，低声回应。这样温馨的画面，总是难免触及人心里柔软，或者说，最脆弱的部分。
姜念无眸光黯淡，记忆里那个小而温馨的家……有多少年没回去了？
大脑用他被时光染色、被人生扭曲的意象拼凑出难分真假的画面：昏黄色的灯光，总是沉默不语的父亲和爱唠叨的母亲。还有那头半路杀出，狭路相逢，被吓得掉进池塘里狗刨的猪。嗯，好像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算算时间，如果没有穿越，如果没有闹掰的话……自己此刻已经在挤高铁了吧？
然而这个冷漠的世界从来只有如今，没有如果。而如今，只怕真的回不去了吧？而如今，只怕……咳咳……姜念无忽然缩了缩脖子，他念头一转：算了，反正姐姐和妹妹还在，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
白清云缓缓垂下头，她的发丝扫过姜念无的脖颈，痒痒的。
白清云将手贴在姜念无的小脸上。她凝视着那双令人怦然心动的眼眸，用最认真的语气开口：“姐姐会送你回家的。”
姜念无不懂相对论这种高端的东西，但此刻的他莫名地相信，那边的世界就是新年。
于是姜念无拉动嘴角，给了白清云一个大大的微笑。
“你的家在哪呢？”上官流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她略微抬起姜念无的脑袋，目光有意无意地瞟过紧闭的柴门。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吧。”姜念无不太敢用力呼吸，“恐怕已经回不去了。”
上官流光正在活动充当枕头的双腿，她的腿伸直，放松，再伸直，再放松。
“那就留下来呗。”
“什么？”这次是姜念无没有听见。
“我说，那就留下来呗。”樊三月别过脸去玩石子，“反正，反正，我们这里吃的喝的管够，多你一个不多。”篝火黯淡，只有樊三月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烫。
上官流光用拳头按摩着双腿，她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风吹过，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我们这里……尽是不能回家的人啊。”
“呐，跟着姐姐们走好不好。”上官流光垂眸，“虽然和姐姐们走会很辛苦，但姐姐们会像照顾自己的童养……弟弟一样照顾好你的。”
白清云直起身子：“你怎么想呢？”
希尔芙的长耳朵动了动，小狐狸毛茸茸的耳朵也晃了晃。
什么啊这是。姜念无有点凌乱。如果没有你们的话，我早不知道饿死在哪个山旮旯里了好吧？
就算我命大，活着出去了，外头这人生地不熟的世界，难道还要自己费劲巴拉地去开荒吗？
外面多半是个封建社会吧？还是处于战争期间的那种，没有身份的自己就是个任人揉捏的小饼干好吧？
那当然是选择easy路线啊好不好？跟别提easy路线还有温柔可爱善解人意的各色姐姐可以贴贴抱抱卿卿我我哦？咳咳，某三月除外。
总之，这分明是我姜念无赚麻了好不好？分明是我姜念无更需要你们好不好？
可你们这一个个这么认真严肃的征求我的意见，问我要不要留下来，搞得好像我才是被需要的那个一样……我直接就不会了……
姜念无甚至都不敢去看她们的眼睛。
一个恐怖的念头划过脑海，姜念无浑身震颤：莫非，难道，总不能，该不会我拿的是性转版逆后宫玛丽苏女主剧本吧？哒咩哒咩哒！
于是姜念无沉默了好一会，才嘶哑着声音：“那……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该死，怎么感觉怪怪的？
上官流光捏了捏姜念无的鼻子：“叫姐姐。”
“姐……姐。我会不会给姐姐们添麻烦？”姜念无咬了咬牙。该死，那种奇怪的拿错剧本的感觉又出现了。
打定主义吃……哦不是，走easy路线的姜念无从善如流，只是他的声音有些生涩。上一次真心从口中说出这个称谓是多久以前了呢？
白清云欣然开口：“别说这种话，你救了姐姐一命，姐姐报答你还来不及呢。”
打着呼的希尔芙猛抬头，像被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样：“怎么报答？”
白清云声音温柔：“你想要什么？姐姐都会给你找来。”
希尔芙亮起了星星眼：“什么都可以吗？”
白清云眼含笑意：“当然，什么都可以。”
姜念无嗫嚅了半天，低声开口：“其实，其实我有一件想了很久的事情了，就是一直没机会。”
有多久呢，从上辈子就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