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眼前天空澄碧、零星点缀着几朵重云。和煦的阳光照拂在我身上,我仰躺着。
背后传来草尖尖的触感、但又不至疼痛的地步。
「玻璃晴朗,橘子辉煌。」
我立马就想到了北岛的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
微风轻轻扰动我的发丝,脸上传来痒痒的触感。
好暖和啊。
一切都很明朗、一切都很温暖。
没有冷却下来的褐血、没有突兀撞向自己的卡车、还能久违的回想起自己的名姓与友人的面孔。没有刀、没有青苔、没有铁栏、没有「我」、没有安娜塔西亚、只有楚宁。
没有眼泪、没有冲天的焰火。
风势更加强劲。远处绵延的绿草如浪般迭次倒伏而后重新挺起身子。
遥远的天际与地平线交界处,就在我还没回过神的时候,火焰已舔舐着天空、一切都烧起来了。
太阳落下、绀青色的天宇笼罩着——燃烧着的草原、还有、「我」。
梦该醒了。
* * *
很难受的、像是被什么东西举起来一般的感觉。世界晃动着。世界在燃烧。火焰在我近旁、恼人地不断释放着光热。
我想睡觉。睡觉就是要关灯的。是谁还开着灯。
我要杀了他。
* ※ *(这个符号以后都代表切换视角)
长剑挑开又一具游魂的疯狂砍击,费伊长息一声,剑刃送入不幸者的咽喉之中。
磅礴的夕雨飘落此地、乘着苍茫暮色洗涤着故去日子的罪业与哀伤。太阳落下。灰颓的天际夹杂几分余暮的绀青。
雨不会停。
偌大的北方不死院坐落于旧初火祭坛的东北侧、无数囚笼与监房傍依着曲折的小径生长。受到诅咒的不幸者的最后归宿便在此处。
火光冲天而起,蔓烧四野,在砸的粉身碎骨的雨滴陪同下,烧得更加旺盛。
这不是一般的火。它只默默燃烧。它的存在不毁灭什么、也不带来什么。
费伊沉默地沿着小径急速行进,身后背着沉眠之中双手紧紧环着他脖颈的安娜。目的地是远方的不死院主楼——在高温炙烤而变形的空气作用下,这座高耸的哥特式建筑不复往日的阴沉、仿佛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再也经受不住无数不死人灵魂的重量、扭曲的尖塔和拱顶无声地放出痛苦的哀嚎。灵魂不堪重负、既然失去了昔日的归宿、那便也只能成为这火的燃料。
游魂也在燃烧。它们在失去灵魂之后,留存下来的是属于生物的本能。身上着起火来,多半是会痛的。
这是哪里?
他不知道。
他有什么任务?
他不知道。
楚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也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得逃出这里。
足履淌过无数泥泞、又经烈火炙烤已经麻木;剑刃穿过一只又一只游魂的尸身、不免有所损坏;灵魂的热火拷打着他的灵魂、血液滚烫、径直从身上无数创口流出。
银白的长剑被血污浸染、经受不住灵魂的负荷。他长息一声,剑刃送入最后一个不幸者的咽喉之中。步幅急促、登上数十级台阶。
紧闭的、镶刻着繁复花纹的大门沉默着,穿过它、便能来到主楼的内部,逃离身后的人间炼狱。
做得到吗?
他希望可以。
以灵魂为薪柴的火焰静静地在身后燃烧。
心怀希望的行者背负着失去希望的囚人。
双手搭在两页门扉之上。
身躯重重地压下。
门轴于是发出酸涩的声音、两扇门扉缓缓张开。
一位衰朽的老妇人岑静地站在门后、面庞隐藏在如血般赤红的风衣兜帽之中。
费伊严肃地握着方才纳入鞘中银剑的握柄。
「我得过去。」
尖锐的、刺耳的笑声、犹如从充满皮毛的会厌之中艰难挤出、声音沙哑、有种颗粒的质感,
令人厌恶。
令人厌恶。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从这毫无保留的充斥着恶意的笑声之中、能够感受到某种灵魂层面的亲切感。
他清楚眼前的老人不是光靠说说话就能够说服的。
她在贯彻「自己的使命」
他要拔出剑刃、以暴力争取逃生的时间吗?
费伊游移不定、但是其实选择从一开始就很明晰:火势正在蔓延。
他没得逃跑了。他只能前进。
拔剑出鞘,费伊静静看着眼前的长剑,
剑身嗡鸣着,剔透的银色钢铁反射着身后冲天的火光。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费伊,用一种给尚处襁褓之中幼童讲故事的语调,
「你害怕吗?
失去希望的话,
就会失去记忆。
无论过去未来,
甚或是光明。
当连失去的事实也不再记得。
你将成为非人。
成为一匹贪嗜灵魂的野兽。
成为……游魂」
费伊痛苦地看着身旁头低低垂在他右肩仍在酣睡之中的女孩。
老人却摇摇头,此刻她的声线却奇异地带上几分悲悯。
「那不是她的命运。
那是你的命运。
那是你的诅咒。
你终将抵达那座朽坏的大门。
无关是否情愿。
有如飞蛾扑火般,
你的身心将受煎熬。
很多次,很多次……
那是你唯一可行之路。
"受诅咒者"啊。」
老人恭敬地低下了头颅,单膝跪地,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古朴的螺旋剑。
「故北国王女、姓名不详、而今以螺旋剑授与勇者。」
她身躯渐渐化作光点、汇入远处的火光之中。
「你是否也曾梦到,
梦到那失落的地方?」
一切都消逝了,唯一留下的只有
耳畔萦绕着的近乎呢喃的
逝者的絮语。
于是雨停、火息。
眼前庄严辉煌的主楼、
只余下坍坏一地的墙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