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信

作者:山鸟毛一文字 更新时间:2024/1/8 12:32:47 字数:2317

盛夏。

窗台落光、门前落叶、街边落熙攘。

略显晦暗的玄关里,少女白色的过膝袜上,落澄澈的眼泪。

墙上“滴滴答答”的针走了多久,乌鸫忘了。

窗外“叽叽喳喳”的鸟来了几只,乌鸫也忘了。

眼有雪花在飘,耳有小虫在叫……黑发少女蜷缩着,抱膝侧躺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试图用她眼角温热的泪,来温暖这栋一人独居略显宽敞的小楼。

她黑色的眼眸映楼外夕阳、荧檐上月光,再泛天边晨曦……她四年前没落干的眼泪,终于在今天流干。她舒展僵硬的身体,背压凌乱的长发,躺地板上,呆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她苍白的唇轻抖,想说话。

然而她无声,即便哭泣,也是那么的悄无声息,正如无面的离开:

悄无声息。

游乐园的告别恍惚间成了永别,眼前的世界正在褪色,褪成一抹精致的灰色——亦如她衣柜里那些无面买给她的、已不合身的褪色衣裳。

她抚墙起身,摇摇晃晃,也一瘸一拐,拐向阳台,在盛开的百合花里,等着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等蝉静、等叶枯、等花凋……等名为“秋”的风将满城枫树吹成黄色,少女浑浑噩噩地在又一个毫无期待的早晨里睁眼,僵硬地走到梳妆台前与镜中那张苍白的面孔对视。

疏于打理而乱成鸟窝的长发,彻夜难眠而抹上黑色眼影的眼眶,长久未清洗而发黄变硬的酸臭白衣……

不记得这间曾两人居住的屋里期间进来过多少人,不记得那些人的样貌,也不记得那些人说了什么。

她的时间早已停留在无人与她为伴的生日里,不再流逝。

“说出来的愿望不灵”——已故之人的叨叨絮絮仍在耳畔回荡,她用剪刀修理遮住眼睛的刘海,露出那双黑如夜的眸子。

如果,我在那天擦去板上愿望,是否能改写这一切?

垂肩走进浴室,当水珠落在她结块的长发上时,她才发觉是冷水。

分明是冷水,落在肌肤上,却感觉异常地温暖。

洗浴,她赤身在落灰的衣柜前、在一瓶藏在柜角的烈酒上挑选着能穿的衣。

白衣、白裙、白色的过膝袜、白布鞋、白发卡、白发花……

淡妆轻抹、精心打扮,目光不经意间接触到柜子里的丧服,她愣在原地。

就连那个人的葬礼是何时参加的,她也忘了。

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她所期待的幸福也好,写下的愿望也罢,包括奔月而去的他……都不过南柯一梦。

梦醒了,天还黑着。

打扫房间、整理卧室,把脏衣服放箩筐里抱去街对面的洗衣店。

她未吹干的长发润湿白衣,透出肉色,引来路人复杂的目光。

她却浑然不觉,单是把手挡眼前,遥望街角那朵橙红的艳阳。

名为“先辈音乐咖啡厅”的小店今天依旧开着门,门对面是“雪饼会员制餐厅”,旁边,有一家挂红灯笼的酒坊,门口却少了个脸戴面具伸头往坊里看的人。

“恩……小姐出门了……状态好了些……”

旁边有穿黑色制服的人在打电话,他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什么,把黑色的外套脱下,露出白色衬衫。

他对乌鸫礼貌微笑,然乌鸫心无所念,眼中便装不下任何东西。

她沉默上楼,在所剩无几的罐头里找出水果罐头,用开罐器打开今天的晚餐。

然后,她继续坐在阳台上,等早已无法在世上留下足迹的人回来。

又不知等了多久,才发现面具早已被人送回来了——黑色的面具被装在白色的盒子里,面具下方是一封信,写着“给我最爱的女儿——乌鸫。”

旁边摆着有永久保鲜功能的小盒,盒里是布丁,蓝莓味。

她把面具放腿上,拆开信封,看白纸上蓝色的字。

乌鸫讨厌黑色,所以无面写这封信时,用的蓝墨。

我可爱的女儿: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想必老爹我已魂归故里,与我那可怜的老伴儿和你的姐姐作伴去了。不要悲伤——即便写上这句话,你也会如那晚一般,把脸埋进膝盖里不断落泪罢!

正如那晚我所说,尽情地哭泣吧!把你的痛苦,把你所有的不幸都和眼泪一起落下来,永远不要带在身上。

我托人为你带了你最爱的布丁,以后你想要吃,就得自己去买了。

说起布丁,你一定要去北天仙女城看看,不认路,就找灵监局南天天鹤城分局灵监一处的处长,那畜生欠你老子我不少人情,命他带你去。

面具原本是要交给南天对灵院保管,那儿的人和我熟,给我面子,我便把面具扣下来,留给你。

你这丫头虽然身手不错,但死脑筋,肉体凡胎终究难敌枪弹之威,走投无路时,戴上它,它会帮你的——但愿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你肯定要去找麻雀,不知道那姑娘还活着没。去的时候记得带着面具……

他在写了很多字,密密麻麻,五六页。

读完,却又觉得好少,少到乌鸫不愿放下,反复咀嚼着每一个字。

他用“我永远爱你,我的小丫头”结尾,落款处不管乌鸫愿不愿意,大大方方写着“你的父亲——乌鸦”。

但,无面有一件事说错了,乌鸫最爱的从来都不是布丁。

最后一张信纸上有水渍,不知他是边喝着酒边写,把酒水洒纸上;又或是和乌鸫一样,没能在过去流干眼泪。

小心翼翼把信收起,把面具斜扣在额头,乌鸫轻拨过肩的黑发,把这烦人的长发剪断。

剪齐肩。

然后,她打开衣柜,拎起那瓶无面舍不得喝的酒痛饮,再扶墙呕吐,躺床上感受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妄图从醉人的酒精里寻得避世的梦。

然而,她却如此地清醒,清晰地认知到那名为“灵”的怪物,又一次轻易地将她所爱之人从她身边扯离,就像用橡皮擦去家书落款处的姓名那般的轻易。

惟留她一人在这荒凉的地狱里徘徊。

就这样半梦半醒地过了几日,她把还剩一口的酒放进行李箱,和她那些换洗的白色衣服放在一起。

这口酒,她留给那个嗜酒如命的男人。

她把纸笔挂腰上,把面具戴头侧,背上麻雀送给她的板子和笔,迎着刺眼的晨光走。

有人在身后跟,她停步,转身写:「别跟着我」

“可是……小姐……”那人面露难色,打了通电话汇报后,他向乌鸫道一声歉,消失在街角。

她要去下层世界,她怀念那座有鸟、有鱼、有树却无人居住的老楼,也会忆起那名会帮她打扮的褐发少女。

离别已隔三四个秋,不知那名如麻雀一般活泼的女孩,是否已长成同乌鸫一般亭亭玉立的少女,也不知她是否还识得乌鸫的相貌,喊乌鸫“小姐”。

她小步走,走得却比沥青路上的车要快,如风、似电,蹿向迷雾列车的车站。

只是,她不知心中那即将与麻雀相见的心情,是期待还是恐惧。

无面骗过她很多次,她希望,麻雀离开那天无面对她说的话,也是在骗她。

否则……这世间将仅剩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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