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车厢里,仅坐着三个人。
列车原本是吃人的灵,被「黄道十二宫」「水瓶宫」的对灵使抑制、镇压、解放后,成了载客的车。
白色列车在城与城之间穿梭,黑色列车于界与界之间迁跃,红色列车坠往深层,蓝色列车升向顶层。
以往拥挤的黑色车厢里,今天却格外冷清。除了靠窗看着车外白雾的乌鸫,就只剩一蓝一靛两名少女。
车内寂静,两名少女的声响便显得刺耳——她们如水中鸳鸯相挤,似枝头莺雀相贴,蓝眸映靛影,靛眼容蓝衣,吞吐着彼此灼热的鼻息。
她们爱得专注,难分彼此且旁若无人,把窗边发呆的黑发少女当木偶。
她们轻唱、她们低鸣,她们用悦耳的嗓音,唱云上天堂的曲。
不巧乌鸫不爱听这生于爱又浮于欲的夜曲,所以她偏头,用她无光的眼注视那两名Lolita打扮的少女,无声提醒她们这里是公共场合。
她们终于恋恋不舍地分开,从彼此之间,拖拽出晶莹的线。
“蓝。”靛发少女轻声呼唤她姐姐的代号,“有人在偷看我们哦!”
“靛。”蓝发少女回应着爱人的呼唤,双手仍不愿离开靛柔若无骨的腰背,“我们的爱应该让更多人看到呢!”
蓝低头,她咬住靛衬衫衣领的纽扣,在乌鸫的注视下,缓慢地把一枚枚纽扣解开。
“我爱你,靛。”衣开衣落,蓝双唇抿红豆,她清脆的嗓音,竟比她沉重的呼吸声要小。
“我也爱你,蓝。”靛怀保住蓝的小脑袋,把下巴搭在细如丝、顺如瀑的蓝发上,不断念蓝的名。
乌鸫收回目光,继续看窗外的雾。
窗外落雾、也落淅淅沥沥的小雨。
窗里飘声、也飘星星点点的水露。
蓝靛两色的少女用低吟浅唱与涓涓细流绘出另他人面红耳赤的美梦,却绘不出任何乌鸫喜欢的色彩。
人的悲观各不相通,乌鸫只觉得她们吵闹,她们所谓的“爱”,落入乌鸫黑色的眼中,不过虚有其表,徒具形骸。
列车颠簸停下,她们也轻颤静止。
车门敞开,门外吹萧瑟的风。
朱唇半闭,她们吐湿热的气。
有人上车了,她们依旧瘫软坐在椅子上,不为所动。
仿佛那散落一地的湿润衣裙,正干干净净的穿在她们身上。
“蓝,目标出现了哦!”靛双目微闭,涂有靛色甲油的细指挑起一束蓝发。
“靛,我没力气了呢!”蓝伏在靛身上,鼻息微弱。
“蓝,我们要被抓走了哦!”
“靛,我们要被吃掉了呢!”
她们说奇怪的话,而用棉花堵住耳朵的黑发少女,也终于看到了上车的……半个人。
套在头上的纸盒,在地上爬行的双臂,从腹腔内流出来的、似肥大蚯蚓般的恶心之物——这,也是灵。
目睹这可怖又扭曲的东西,该露出怎样的表情——乌鸫不知道。
她就静静地坐在原地,看着那东西像条爬向菜叶的蛞蝓一般缓慢爬近。
“呜——蓝,蚯蚓要钻进我们的小肚子里了哦!”
“哇——靛,不能说这些可怕的东西呢!”
两名浑身酸软无力抱在一起的少女面无惧色,依旧说着令人想入非非的话。
然后,她们就目瞪口呆地看到黑发少女起身把白布鞋踩在灵那套着纸盒的头上,用力跺脚!
咚——
列车轻微颤动,关上门继续行驶。
半身人剧烈抖动,化为灰烬,消失在列车里。
“……蓝,她好像一脚把「诡谲」级的灵踩死了哦!”
“……靛,我们的目标被人抢先了呢!是个很不礼貌的小姐姐呢!”
“蓝,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找到那些被它抓走的人了哦!”
“靛,还有一半呢!我们可以继续把它引出来呢!”
蓝靛两色的少女说着乌鸫听不懂的话,继续缠绵。
但乌鸫不傻——她好像无意间打破了这两名少女的计划。
“……”
她回头,深深地看了没有任何羞耻心的两名少女一眼,拎起行李走远,远离那蓝靛两色的天堂。
等风停,等雨静。列车再次停下,乌鸫拖着行李下车,与一双上车的腿擦肩而过,径直走向一条泥泞的小路。
下层世界仍是这么地脏乱不堪,等乌鸫走回那栋无人居住的老屋,她白鞋染泥、白袜破洞、白裙沾灰、黑发落叶。
忘带钥匙,她学无面的样子,翻墙入院,站在墙头凝视着院里的一草一木。
写有“骗子”的墙、画着“(˃⌑˂ഃ)”的砖、被水淹没的蚂蚁窝、挂着蝴蝶结的树枝……处处皆是她过去的影子。
她低头,走到生锈的铁栏杆门前,把锁打开。
那名在铁门后翘首以盼等着家人回来的小女孩,从今以后,终于不用再等了。
她勾起嘴角微笑,双臂枕头倒在前庭杂草里,和那些随风舞动的枯黄猫尾草一起仰视蔚蓝色的天空。
打扫完房间,就去找麻雀吧——她想。
如果能把麻雀带来这里住就好了,就两个人……
想起列车上遇到的那两名少女,她拍拍脸,摇头,甩落头顶枯黄的叶,也甩去脑中的胡思乱想。
但在下层世界找人并非易事。
这地方太混乱,乌鸫在街上走,路前有握小刀挡住她去路的歹徒,身后亦有尾随已久的不怀好意者……她已经数不清揍翻多少人了。
终于,她找到一个老熟人——那个在她幼时把她按墙上,脱她衣服的女人。
打那人一顿,再给她些钱,她便把与麻雀有关的一切全盘托出。
只是,听到女人的话,乌鸫却并不欣喜。
她回到仅她一人居住的老屋,坐墙上,晃着双腿,从洁白的袜上晃下橙红的泥灰。
她喜欢白色,但白色易脏。
风吹她齐肩的黑发,也吹院里晾衣架上她白色的衣裙和他黑色的风衣,猎猎作响。
她在墙上坐了一天,她双手杵着墙头的砖,出神地望着那两名在林边打闹嬉戏的、一蓝一靛的少女。
她们也远远地见到了墙头的乌鸫,所以靛挑衅般地把蓝按树干上,在乌鸫歪头注视下,落一地春雨。
乌鸫眨眼,她低头,用麻雀送的、那只早已写干墨的笔在麻雀送的白板上,艰难写下:(T_T)
然后,她把板子挡在脸前,回应蓝与靛的挑衅。
“蓝,她被我们的爱折服了呢!”
“靛,我们的爱无所不能呢!”
她们手持彼此的信物——湿漉漉的布,作为胜利者的她们手牵手,昂首正对墙头独坐的失败者。
对此,乌鸫只是勾起嘴角微笑。
那女人说,乌鸫和麻雀出门那次,是麻雀让女人袭击乌鸫的。
乌鸫猜,麻雀可能是想玩“英雄救美”的戏,以此来俘获乌鸫的心。
她只敢这样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