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鸫没能在凤凰院里找到百合花。
现在是秋，那些花，应是同爱她的父一起凋零在这个不属于它们的季节里了。
放眼望去，院内皆是或粉或橙的花树，披着从云端斜落的霞光，在地上剪出点点暗色的影。
风动、枝晃，影也摇。乌鸫站在一颗树下，抬手折断一枝，握在手中。
之前留在麻雀屋里那段树枝，不知是否已经被麻雀丢弃，丢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小黑，这是谒灵花哦！”
靛扫去蓝头顶的碎花，说：“听说，用这种花酿为酒，喝下就可以与已故之人沟通哦！”
乌鸫闻言，在斑驳的影里，露出平静的笑。
风吹动她齐肩的根根发丝，也拽动张张泛黄的纸。
与死人会面，无需如此麻烦。她身边那块贴满讣告的告示牌上，其中一张，印有一个戴面具的人。
只需挪两步，她便能在那已被风撕去一半的冰冷纸张里，见到亲人的影。
“靛，这是骗人的呢！”蓝打断靛的话，从靛身后，揽住靛纤细的腰，“蓝喝下去以后谁也没能见到呢！”
“因为蓝只有靛哦！”
乌鸫不明白她们为何能用含情脉脉的语气说凄凄凉凉的话，但她清楚……这两名少女背负的东西远比她要沉重，重到压垮了她们的精神，使她们除了对方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又有哪个人，是天生的疯子呢？
她对蓝与靛微笑，写：「可以先带我去宿舍吗」
“可以哦！”
“可以呢！”
她们就连声音，也一模一样。仅能从语气词里辨析谁蓝谁靛。
住宿区离列车站不远，沿铺满地的落花走，跨过一条长有草游有鱼的小溪，从一名正在用草茎钓鱼的绿发少女身边走过，再路过一家柜台上趴着青年的拉面馆……
就能见到以两颗苍天大树当门的住宿区。
蓝说谒灵花的花香有宁神功效，所有对灵院都种这花树。在院里住久了会被腌出味，从此身上总会带有这苦茶般的清香。
“食堂里的所有餐点都放了谒灵花哦！”靛说。
“很难吃呢……”蓝补充。
院里人少，但住宿区里还是有不少屋子。和城里的高楼大厦不同，这里的屋子大多是木、竹质的矮楼，四四方方一小幢，仅有两层。
路过其中一楼，楼顶有名橙发少女正在为自己种的向日葵浇水。
看来虽是木楼，防水却很好。不过那名少女似乎不太懂花卉种植，盆里的向日葵枯如雪下野草。
全死了。
“蓝！橙姐回来了哦！”
“橙姐——黄姐呢？”
“啊！你们出任务回来了吗？”把橙发绑成高马尾的少女站在楼顶，灿烂地笑着招手和楼下的人打招呼，“今天也能见到活着的小蓝和小靛，很开心！”
她说着，转头喊：“小黄，小蓝和小靛回来了！”
“黄姐今天也很可爱呢！”蓝说。
“黄姐——靛下次也想和黄姐一起出任务哦！”靛喊。
“不行哦！你们还是抑制者吧？等晋升为镇压者我们才能带你们去，不然太危险了。”橙双手搭在爬满藤本植物的木护栏上，露出一个遗憾的笑容。
“我们先带小黑回去了哦！”
“嗯……很漂亮的妹妹呢！是咱们的新学妹吗？”橙歪头，眨眨眼，和无声注视着她的乌鸫打招呼。
“不是呢！”蓝摇头，摇得那蓝色的水晶耳坠不停晃，“小黑只是暂时住在我们院呢！”
“住进来就是我们的后辈啦！你们两个要照顾好她哦！”
橙热情，乌鸫无声，她在纸上写下「初次见面，请多担待」，抬在脸前给橙看。
“啊……”橙突然露出悲伤的表情，“小黑不会说话吗？”
“小黑的声音被灵抢走了呢！”
“但靛会想办法把小黑的声音找回来哦！”
“嗯嗯！”橙点头，宠溺地望着楼下的三名少女，“我也会帮忙的，我要休假一段时间，小黑遇上麻烦，可以来找我哦！”
乌鸫点头，写：「谢谢」
“橙姐、黄姐，我们走了哦！”
“掰掰——”
这温馨、热情的场景，落入乌鸫眼中，却让她感到一丝困惑与不适：她既没能看到那名为“黄”的少女，也没能听到黄的声音。
橙的身边空无一物，仅留有一盆枯萎的向日葵。
走远了，蓝突然对乌鸫说：“黄姐去年出任务时牺牲了呢！”
“……”
乌鸫脚步顿住，指尖轻颤。
“橙姐超级伤心哦！”靛补充，“小黑不要在橙姐面前提黄姐逝世的事哦！”
“如果小黑能装作黄姐在橙姐身边就更好了呢！”
“……”乌鸫回头。
她背对夕阳，目光和天边的霞一同落在那名正在浇花的橙发少女身上。
乌鸫视力好，她能看到橙发少女朱唇轻动着，和身旁的向日葵说话。
她恨自己视力好，看到了那自欺欺人的自言自语，亦如她在麻雀面前自欺欺人地自说自话。
“不知道下次出勤回来还能不能见到橙姐呢！”
“橙姐很强哦！比赤姐还要厉害哦！所以蓝一定还能见到橙姐的哦！”
……是吗？
乌鸫收回目光，跟着蓝和靛走。
无面也很强。
她突然微笑，在纸上写「再见」，再高抬着本子对橙挥。
橙见了，把手拢在嘴边，用力喊：“小黑——记得来找我和小黄玩哦——”
乌鸫撕下纸，用力写一个字：「好」
“嘻——”靛看了，突然从身后抱住乌鸫，把她贴有星星贴纸的脸，贴在乌鸫右脸颊，用力蹭，“小黑很温柔哦！靛喜欢小黑哦！”
“哈——”蓝蹦到乌鸫身前，学着靛的姿势揽住乌鸫，把她贴有月亮贴纸的脸，挨在乌鸫左脸颊，“靛喜欢的人蓝也会喜欢呢！蓝也喜欢小黑呢！”
乌鸫挣扎，想挣脱双子的怀抱。
她们抱得太紧，尝试无果后乌鸫只能任由她们抱着。
“蓝可以亲小黑吗？”蓝问，面露希冀。
“靛也想亲小黑哦！”靛求，目露憧憬。
乌鸫摇摇头。
她仍记得无面对她说的话——丫头，你要自爱。
“真可惜呢……”
“好遗憾哦……”
双子松开乌鸫，她们一左一右，牵着乌鸫走向一间藏在谒灵花树里的小楼。
“可以亲的时候请告诉靛哦！靛喜欢小黑！”
“也要记得喊上蓝呢！蓝也喜欢小黑！”
喜欢一词，是能随意说出口的吗？
乌鸫左右看，对双子微笑。
她不知道。
她只知……
她再次回头，望向那栋种有向日葵的、已被花树挡住的楼。
这里的人，包括她自己在内……全是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