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入学手续已经办好了。”
听到这句话的黑发少女动作微顿，她把洗干净的碗筷放回橱柜，用毛巾擦干净手，再平静走进客厅，食指轻压挂历看日期。
后天是周一。
“一直窝家里不太好。”虹翘腿坐下，她指间的女士香烟把她灰黑的袜涂了层白，在乌鸫刚打扫干净的地板落一簇灰，“别看你爹长得寒碜，他人缘可好得很，招蜂引蝶的，和谁都喝过两口酒。”
虹对那个足迹早已消失的人有不少怨念，她时常说无面坏话，乌鸫一开始会心生不满，听多了，也习惯了。
“学校的制服我已经安排人给你取来，明天应该就到了。正好我有事安排给小紫，她和小绿要去城里待一段时间，不认路或者有其他问题，你可以找她。”
“老师！我亲戚来了！”闻言，紫发少女轻捂小腹，悲鸣着睡倒在沙发上抽搐。
那模样不像来亲戚，像来羊癫疯。
“和「人偶师」有关。”
“……”
紫发少女不再闹腾。
她蹙眉咬牙坐起，双手握拳放在自己白皙的大腿上，她握得如此用力，握出根根青黑色的筋。
她明亮的紫眸多出一抹阴影，她沉默许久，低声问：“确定是它吗？”
她抬头盯着虹，她那张曾俏皮可爱的脸蛋现已被强烈的恨意扭曲，使人望而生畏。
“嗯。”虹伸手，轻轻捏紫的脸蛋，“从灵监局送来的调查报告上看，它应该是两个月前出现在城里的。”
“受害者皆是年轻貌美的女性，被它做成了人偶。”虹叹气，将烟拧熄，把浑身发颤的紫抱在怀中，“小绿去现场看过，人偶的制作手法和两年前发现的人偶一致，不过……两年前那些人偶是死的，这次被做成人偶的受害者，还活着。”
“它手法精进不少。”
“……”紫不出声。
她低头，额前紫色的刘海遮住她半张脸，却遮不住她眼中那足以将她自己也焚成灰的怒火与恨意。
“什么时候去？”她咬牙切齿问。
“本来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你的……”虹无奈地用手指轻绞紫的马尾，“下周一。”
“哎呀，解铃还需系铃人，不让你去，你恐怕会落下心病。它是怪谈，你现在只是抑制者，我会让绿照看你。”
“你要听你绿姐的安排，切记不要独自面对它。”
“是。”紫轻轻点头，“我先回去准备了。”
她起身，这只活泼可爱如蜂鸟的紫色少女，此刻竟满面阴沉，步伐沉重且……形单影只。
“小紫是老师从人偶师手里救出来的哦！”等紫走远了，靛向歪头注视门口的乌鸫解释，“那家伙会把人做成人偶，用丝线控制人偶在世上活动哦！”
“啊——我把人偶师杀死那会儿却没找到它的灵，果然是被人取走了。”虹头疼皱眉，“蓝靛，你们也得出门一趟。”
“好——蓝已经休息好了呢！”
“嗯——靛随时可以出发哦！”
两名少女抓住彼此的手，乖乖听虹差遣。
“无面离世后，天鹤院忙不过来了，他们那边有一件怪谈级委托和五六件低级委托，你们去帮忙处理。”
“遇到问题可以联系赤，时钟院出了点问题，我得去一趟，没空帮你们。”
“好——”
她们异口同声。
乌鸫站在原地听，听到“出门一趟”这句话，她身体紧绷、双肩轻颤。
她所渴望的平静生活、从幸运中寻得的幸福，被这句话带走了。
她仍会在深夜对一个灰色的头像发着永远无法被接收的消息，企图在无数“？”号里，找到能与亲人团聚的梦。
“放心。”
虹轻拍乌鸫肩膀，对这名双目失神的少女说：“都是些没什么危险的委托，你就乖乖去迎接你老爹为你安排的新生活吧！”
……新生活吗？
乌鸫微笑点头。
纵使仅你一人，你亦要自强不息——这句话她记着，她在每一个孤独的夜晚，把那个人的每一句话精雕细琢，刻在忆海里的石碑上。
但乌鸫总觉得自己像具木偶，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虹也好蓝靛也罢，她们在乌鸫身侧的耳语，像无形的丝线，牵动乌鸫麻木的躯体。
她们唱歌，她便跳舞。
虹要为去时钟院做准备，蓝靛正在卧室向彼此索求，乌鸫与一支探进阳台的树枝坐在栏杆上发呆，于璀璨星光里，读无面留给她的信。
偶尔，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她想。
无牵无挂也并非坏事，孑然一身，便可不再顾及他人目光；禹禹独行，就能不用再为家庭奔波。
可惜，这独属于无家之人的自由与浪漫，今晚不能任乌鸫独享——绿发少女站在楼下，用她那只妖异的右竖瞳，死死盯着乌鸫。
乌鸫挥手和她打招呼，她并不理会，静静站在随风纷飞的霞红花瓣里，注视乌鸫。
「？」
乌鸫写字，画一个大大的问号，把本子摆在胸前给绿发少女看。
“我不明白。”绿的嗓音很奇怪，听不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它能看到你的灵力。”
她涂有绿色甲油的食指下拉眼皮，展示她绿瞳黄仁的竖眼。她薄唇轻动，吐出一个“观”字，然后……她的右眼球，竟从她眼眶里爬出来了！
眼球会飞，它后端的细长触须像水母一般浮空涌动，游到乌鸫身边，从各个角度打量乌鸫的身体。
“……”
普通人看到这一幕，大抵会被吓得落荒而逃。乌鸫在那片黑色中见过更盛大的美景，所以她只是在纸上写字问：「它是你的眼睛吗？」
“它是灵。”绿回答，“我用右眼从「模仿者」那里换来了对付灵的力量。”
“我不明白。”她再次重复这句话，“师父说，你天生具有对灵的力量。”
“你为什么不愿成为对灵使？”
这句话很奇怪。
就像“你明明还有精神，为什么不愿意加班造福社会”一样奇怪。
「不想」乌鸫简单回答。
绿闭上左眼，用妖瞳仔细观察流转在乌鸫体内的灵力：“那，你为何要带着那个面具？”
“……”将头侧的面具取下握在手中，乌鸫轻呼一口气，写：「这是父亲留给我的东西」
“它不应该属于你。”绿说话很不礼貌，“能把它交给我吗？它应该属于那些真正需要它的人。”
乌鸫眉头微蹙，轻轻摇头。
“我不明白。”绿收回妖瞳，把它装回眼眶，“我牺牲了我可以牺牲的一切，只为了将爬行在都市里的邪恶之物驱赶回黑暗中。”
“你比我强，你拥有我梦寐以求的力量，却理所当然地躲在他人身后。”
绿说话很难听，乌鸫不耐烦地在纸上写：「还有其他事吗」
“都市里每天都有人因灵而死，你却无动于衷……我不明白。”
「没事的话我先睡了」
“强者难道不应该挺身而出，保护弱者吗？”
“……”
乌鸫思考，想了一会儿，写：「我答应过无面，不能成为对灵使」
“哦。”绿失落低头，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看来你并非强者”后，转身走向属于她的木楼。
乌鸫摇摇头，趴在栏杆上看着绿发少女单薄的背影。
又一个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