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带着浑身是血的乌鸫再次于中层世界出现时，周围已拉满了警戒线。
管理会的人行动迅速，已将周边居民暂时驱离，甚至还派人冒死闯进楼房，带走了白鹭和她的家人。
毕竟，普通人也有可能被卷入深层世界的映射中，惨死在不见明日的黑暗里——这里不是下层世界，最少在表面上，人命要关天。
边上有不少头盔漆了一片羽毛的军人，这是伐灵局“对灵特别行动部队”的成员，使用弹丸多为蕴含少量灵力的特种弹药，可以用来对付有实体的灵。
见到绿与乌鸫出现，他们先统一把幽深且冰冷的枪口对准场中的两名少女，绿做了个手势，立马有人神色肃然走近。
检查完绿的证件，他对无线耳麦呼喊几句，喊来军用越野车，载着绿与乌鸫赶往迷雾列车站。
车内有军医，漆有红十字的头盔上同样漆白色羽毛，是名女性。
她剪开乌鸫被血液黏在肌肤上的布料，确认乌鸫的伤势后，她不由皱眉。
快愈合了——这并非好事。
普通人受伤，要想办法消痛止血，先保住性命。
对灵使受伤，若非致命伤，需要及时向对灵使体内注入“灵力抑制剂”，阻止灵力修复伤口，再采用普通方法止血医治，使伤口自然愈合。
毕竟，伤势快速痊愈要消耗大量灵力，这很可能导致对灵使体内的灵力状态改变，运气不好，对灵使会堕落为灵。
这也是大部分对灵使在日常生活中很少动用灵力的原因。
乌鸫体内的灵力太庞大，此时注入抑制剂已没有任何作用，军医只得脸色沉重地对绿摇摇头：“晚了。”
这话落乌鸫耳朵里，让她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要死了。
“先送她回院里吧。”绿把乌鸫沾满鲜血的右手紧紧握在手中，“抱歉。”
她小声对乌鸫道歉，稍微靠近了些，用手指拨开乌鸫挡住额头的齐刘海：“明明说了会照顾好你。”
乌鸫摇摇头，对绿露出一个微笑。
绿叹气，回以微笑：“休息一会儿吧！你体内的灵力现在很活跃，睡一觉可能比较好。”
乌鸫乖乖点头，闭上双眼。绿则握着乌鸫手，目光复杂。
足以使绿重伤倒下的灵力爆炸，仅能使乌鸫暂时失去活动能力，并且！乌鸫体内的灵力仅处于「脉动」状态！如果是「觉醒」态……
绿抬手，把毛眼的额间刘海拨开。
天赋吗……
不想成为对灵使的人拥有极强的对灵天赋，想成为对灵使的人却只能费尽心思，从「模仿者」那里换来一只眼睛……
不公平呀——绿轻笑，看了一眼收在包里的木十字后，她闭上左眼，用留在深层世界中的右瞳观察紫那边的状况。
绿对紫谈不上喜欢。
倒不是因为紫经常给人添麻烦，又懒散、邋遢，穿脏的贴身衣物四处丢。
绿不喜欢紫那副表情，那种恨意、那种憎恶、那可能会把紫也一并吞噬的怒火……若非虹交代过，抓住人偶师后把人偶师交由紫处置，绿真不想带紫来。
看到紫用燃烧的木剑一段一段地将小个子解体，看到紫的表情，看到小个子再也无法呼吸后紫跪下掩面恸哭，绿突然感到一股压抑的胸闷感。
她不喜欢这样的紫：被仇驱使，为恨而活。
正如她不喜欢乌鸫像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活着。
有空，多照顾下这两名后辈好了。
绿轻轻吐气，确认紫不会遭遇其他危险后，她唤回「明瞳」，用被热水润湿的毛巾为乌鸫擦去身上的血迹。
可惜，「明瞳」仅有视觉，无法传递听觉信息，绿不明白，困扰紫的并非过往的仇恨。
在绿离开后，紫摆出一副凶恶的表情，却用悲伤的语气，与小个子打招呼：“好久不见，89。”
“89”是小个子的编号，代表他是「终末之声」的第89位成员。
而紫的编号……是99。
“好久、不见，99。”小个子咧嘴笑，听到紫说绿把「明瞳」留在这里，他却没有收敛笑意，反而笑得癫狂。
“无妨、无、妨！老夫尚且不能、看穿自己，他人又如何、看穿老夫？”
“嗯。”
紫持剑走到89身前，小声说：“她的眼睛能看穿灵力，我可能被她怀疑了，所以……”
“请！”89大喝一声，他拽起灯柱砸向紫，却被紫一脚踹在胸口，飞出好远。
“咳……”他咳出血，原本粗壮无比的右臂迅速萎缩，缩成短小的一截。
“抱歉。”紫道歉，她走到89身边，将手中燃烧的木剑，刺进89细如杆的小腿中，把89钉地上，“得麻烦你陪我演一出戏，给她看。”
“嘿嘿……”89笑，五官被疼得挤在一起，他仍在笑，“99，那绿头发、没死，得重新想办法、把凤凰院的人，引走。”
作为镇压者的绿若在执行人偶师的委托期间牺牲，那么对灵院就会委派灵监局对人偶师的等级进行二次评估，有可能将人偶师升级为「怪核」事件。
人偶师就在城里，此事会引走凤凰院大量注意力，留在凤凰院的人越少，等开始行动后……死在凤凰院里的对灵使也会少一些。
“我会想办法。”拔剑，紫咬牙，双臂微颤，看到89微微点头，她用力将剑斩下，斩去89的右脚。
“对不起……”她道歉。
89笑着摇摇头：“还不够！再来！”
怒吼之后，他又用平缓的语气，对紫说：“99，虽然、虹副座杀了你的双亲，但、你应该明白、错不在她。”
“……我知道。”紫声音很低沉，“在她眼里，我父母是残害人命的人偶师。”
“没、错！”89笑得很大声，“杀死你父母、的，并非虹副座，而是这座、都市！”
“99，你、要明白，仇恨永远不会被终结，它、只会延续。”
另一脚也被斩下，89怪叫一声，继续说：“虹副座、是解放者，能、庇护一方。如果可以，在行动那天、留她一命。”
“若「公主」殿下不能、取得绝灵刃，有解放者坐镇，城里能、少死很多人。”
“啊——但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一定会挡在我们面前。”紫想苦笑，但绿在看，她只能维持着佯装出来的憎恨与怒火。
“说、起来，老夫和虹副座、老相识。”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脚之后，是小腿、膝盖、大腿……紫强忍着吐意与悲伤，折磨着自己的同伴。
“你、在院里，老夫、哪有机会……”89不断喘气，断断续续说，“那会儿、老夫和虹副座，还有无面……是好兄弟。”
“那就巧了，黑头发那个，听说是无面的女儿。”
“是——吗？”89眼中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感**彩，他猛地直起上半身，像个孩子一样，用手背抹眼泪。
“无面、他是来救老夫，离家、才让他的妻子和女儿……”
抹完眼泪，失去双腿的他用力捶地面：“老夫、果真畜生！畜生呐——祸害完恩人的、妻女，又来祸害他的……遗孤。”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紫把剑尖对向89手腕，“她是最适合的、将绝灵刃唤醒的祭品。”
“啊、啊——”89一直哭，直到双臂被卸去，他仍躺地上哭。
“对不起”——这三个字，紫已经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次。最后，她把剑对向89胸膛，对准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深吸一口气。
“99，老夫、此前一直、犹豫不决。”89凝视着天空，说着他能留在这世间的最后几句话，“把、人偶师交给那姑娘以后、老夫明白了。”
灵害人，灵也能救人，更能创造财富。
89把木十字交给白鹭那天，他渴望看见白鹭能用木十字来改变她的苦难——用来赚钱也好，用来自保也罢，他想看见这名凡人，在灵的能力下走出现有的苦难，去找寻属于她的幸福。
然而，她却把灵对向了曾经伤害过她的人……89并非圣人，坏人是该受到惩戒，但他希望看见的是少女走出苦难，而非将自己遭受过的苦痛施加于他人身上。
而白鹭的所作所为，也使89下定决心。
都市需要改变，从顶层世界到下层世界，从普通人到灵……都需要改变。
但若想改变都市，有一件东西必不可缺，那就是能使顶层世界颤栗的终极梦魇：绝灵刃——三千灵榊棭。
那玩意儿是灭世的屠刀，同样，也能是救世的灵药。
毕竟，灵的善恶，源于人本身。
“99，咱们、能成吗？”
在木剑贯穿自己的心脏前，89眯着眼，问满脸泪水的紫发少女。
“……咱们一定能。”少女肯定回答后，闭上双眼，将木剑用力刺进89胸膛。
然后，少女跪地掩面恸哭，小个子目光涣散，小声囔囔着：
“那就好、那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