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如果说那吹走树下蝉鸣吹来丛中虫唱的秋风是一种朦胧的美:它使夏日街上那裸露的、淌有晶莹汗珠的肉腿添衣加布,添一层如云似雾、或黑或白却又透明着肉色的丝。
那冬日凌冽的风,便是一种皇庭宫中的肃穆:厚如瓦上积雪的棉袜挡风,也挡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我讨厌冬天。”坐在乌鸫客厅里说话的这位,是一名行于各界的解放者。
不认识他的人,听到「隙间行者」这封号,大抵会把他当作紫头发的老太婆。
他不是老太婆,他是男性,且是那种追求着纸片、无法与现实中的女性谈恋爱的可怜男性。
正如此前所说,凤凰院的对灵使护短,尽管乌鸫并非凤凰院的对灵使,但乌鸫住里边,他们就把乌鸫当自己人。
听到乌鸫昨天受了伤,除了奉命看护绝灵刃的凤凰座外,在外的三名解放者都抽空回院里,探望乌鸫。
让乌鸫有些……受宠若惊。
“鹦鹉,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会回来啊!”
小小的客厅里坐乌鸫、站鹦鹉,还趴着一名把头发挑染成彩色的成熟女性:“小乌鸫已经被我们内部消化了,你可别打她主意。”
这话听得乌鸫直蹙眉。
名为“鹦鹉”的解放者瞥乌鸫一眼,再指着自己胸口的纸片人图案,说:“有一说一,不如小百合一根。”
乌鸫张嘴,无声,写下:「还有其他事吗」
她在赶人。
“有。”鹦鹉点头,“小百合今天有演唱会,我约了云雀去看来着。”
他把一个小盒子放客厅木茶几上,见乌鸫身体无恙,和虹闲聊两句后,走了。
“拆开看一眼?”
虹脱了鞋,把肉感十足的腿交叠放沙发上,像条吃饱了的橘猫一样横瘫着。
“解放者送的东西,可不是什么便宜货。”
乌鸫没反应,只是盯着虹那对肉脚,默默掩鼻。
“啧。”虹不悦啧声,她盘腿坐起,右手把脚掰到自己面前,闻了闻,说:“我没脚气,这是你爹那个王八蛋散布的谣言!”
确实,屋内除了谒灵花的苦涩清香外,并无异味。
拆开小盒子看,里面是一把匕首。
匕首做工很精致,柄小身窄,用“刺刀”来形容或许会更贴切些。
乌鸫好奇,她握住非石非木的柄,翻转刀刃,仔细观察。
这柄匕首应是定制的,通体雪白,柄末端嵌有红色水晶,红水晶晶莹剔透,透明出底部的“黑”字。
“嚯。”虹满意挑眉,“我就知道是好东西。”
乌鸫歪头。
她指尖缠住柄,转着匕首,眨眨眼看向虹。
“这是「工坊武器」,买不到,得托关系……给你演示一下。”
虹接过匕首,她往其中注入灵力,红水晶便荧出朦胧的光。
而后,在乌鸫呆滞的目光中,红光往刀刃迁移、凝聚,结成一段红色光刃。
三寸的匕首,成了一尺的短刀。
虹右手握住刀柄下压,光刃触碰茶几,像切豆腐般轻松将茶几一角切下。
“喏,就这样。”演示完,虹散去灵力,很随意地把匕首抛给乌鸫,“你体内的灵力还处于「脉动」态,暂时做不到灵力凝刃。”
“你就把它当普通的水果刀用。”
乌鸫摇摇头,写:「太贵重,我不要」
“你就揣兜里吧!他欠你爹的人情,把他屋里那些塑料小人全给你也还不清……对了,你若和他有矛盾,你把他杀了都行,但别动他那些塑料小人。”
乌鸫犹豫一会儿,点点头,把刀刃折叠进柄,放入自己小包。
“还有,这是我之前答应你的布丁。”说着,虹从身边漂浮的色彩里掏出一个保鲜盒,递给乌鸫,“鹦鹉那个混蛋可以在世界缝隙之中穿行,我没那能力,等我有空了再带上层世界的布丁给你。”
“这是北天仙女城的便宜货,将就吃吧!”
乌鸫摇摇头,嘴角上弯微笑,把保鲜盒护在怀里。
比起那柄神奇的匕首,她更喜欢虹带来的布丁。
“我先去看看小紫。”东西已交给乌鸫,紫懒洋洋地爬上色彩,也不穿鞋袜,就这么光着腿往窗外飞。
「我也去」
乌鸫连忙写字给虹看,穿鞋袜、披外套,陪虹出门,往紫的宿舍走。
花期已过,砖铺道路旁的谒灵花已凋零得只剩枯黄的叶,所以院里四处摆上了谒灵花制成的熏香,雾蒙蒙一片,挺梦幻。
紫昨天回来时脸色很阴沉,乌鸫虽与这名紫色双马尾的少女相处不久,但人家经常关照她,见到曾活泼可爱还有点讨人厌的紫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乌鸫心里有些不舒服。
跟着虹走,踏入那栋仅有紫和虹居住的木楼,在一件挂满可爱物件的卧室里,乌鸫见到了蜷缩着身体,躲在被窝里的紫。
“起床咯——”虹的声音很温柔。
她把被子掀开,双手伸向紫腋下,像抱小猫一样把身材娇小的紫发少女举起来。
“哎呀呀——咱们家小紫今天也在睡懒觉呢!”
她就这样举着紫走,把紫抱到梳妆台前,为紫梳理那蓬凌乱的长发。
“想去哪里玩?去泡温泉?或者露营?”
把紫歪斜的双马尾解开,用木梳将断发理下,虹双手捧住紫下颚,把紫的小脑袋扳正。
“不过老师得等一个月以后还有空……小乌鸫也来看你了哦!”
紫一直没反应,虹便指向站在旁边的乌鸫。
紫双眼红肿,乌鸫指尖轻颤。
她不懂,紫大仇得报,不是应该……很开心吗?
蓦地,乌鸫想到那个将麻雀从她身边抢走的男人。
她确实也报了仇——她把那些人手脚折断,把他们种土里。
她宣泄自己的怒火,却并不觉得畅快——哪怕她将那些人粉身碎骨、粉饰墙壁,也换不回那只曾在她屋内蹦跳的麻雀。
正如此刻的紫,虐杀仇人,也唤不醒她长眠地下的双亲。
火焰熄灭,留下的,也不过是一片空荡的死寂。
乌鸫轻轻呼气,在纸上写清晰的字:「早上好(˃⌑˂ഃ)」
紫盯着字看,而后偏头,看镜中的自己,小声回答:“现在是下午……”
“唉——小紫理小乌鸫,却不理为师,为师好伤心。”用两根绘有卡通兔子头的木签为紫束起高双马尾,虹拍拍紫的小脑袋,把脸贴在紫脸旁,仔细打量镜中的紫发少女。
“好!为师的小紫今天也很可爱呢!接下来化妆盖住眼皮。”
“我不想化妆……”紫脑袋左偏,用额撞虹的脸,把虹挤走,“我讨厌你。”
“呜呜,小紫真过分,为师要上吊自尽了。”
“你去死罢!”紫瞪着虹骂,“反正你也没有家人,遗产记得填我的名字!”
“哎呀——小紫的意思是要当为师的家人吗?”虹妩媚笑。
“我!”紫恼怒瞪。
她和虹斗嘴许久,说不过虹,把脑袋一扬,“哼”一声,抓着乌鸫手腕往外走:“小黑!咱们走,不要和她玩!”
啊……紫像个小孩子呢——想到这儿,乌鸫一愣。
紫确实是小孩子,无论怎么看,她的年龄不会超过十五岁。
乌鸫轻咬唇,往紫头顶伸手,想抚摸那颗紫色的小脑袋,结果被紫嫌弃地挠了一爪子:“不准摸我头!头发乱了很麻烦的!”
还是短发比较好。
乌鸫右手轻拨自己齐肩的短发,向紫显摆。
“好啦——小紫就和小乌鸫出去玩吧!为师……”
“我让你走了吗?”紫双手叉腰。
仗着虹的疼爱,她可以趾高气扬地随意指使这名高贵的解放者。
“把我衣服全洗了再走!我没衣服穿了!”
但这间卧室很整洁,一件衣服也看不到。
见虹往床脚努嘴,乌鸫好奇跪下,侧头往床底看。
塞满了快长菇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