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鲜红，这样的场景见过多少次，把卷发挑染为彩色的女性已经忘记。
她叼烟仰头，与夜空中的独眼对视。
那只眼睛很漂亮。
虹膜墨蓝色，闪有光点，像星空。
瞳孔黑色，围有光圈，若黑洞。
没有任何存在能从它的注视下逃离，所以这曾经落花，刚才落雪，现在落满地血腥的凤凰院，成了一个即将盖板的棺材。
百目么……
虹吐烟圈，在寒冷的冬夜里搓手。
她听过这颗眼球的故事。
顶层世界的「监视者」，在观测到某些事物时，堕落为灵，梦魇级别的灵。
那家伙在短短一年里，挖走了数十万人的眼球，黄道十二宫发布联合通缉令，也没能抓到它。
毕竟，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它注视着。
啊——今天可长见识了。
她把烟嘴丢下，踩熄。
倒在她旁边、被腰斩的这几位，是凤凰院的对灵使，和她喝过酒，她认识。
木剑的剑柄仍挂于他们腰上，应是没来得及反应，便与这世间告别了。
“既然恭候多时，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虹涂有樱红色口红的双唇轻动，对一颗树说话。
她喜欢这个色号的口红，这是她去年生日时，紫送给她的。
她的学生——那几名颜色各异的少女不在院里，她希望她们不要回来。
进来，就出不去了。
“抱歉，美丽的小姐。”
树梢传来声音。
这嗓音很奇特，不像人说话的声音，很空旷，像在广场上放一个音箱，从箱里出来的。
“鄙人无意匿影藏形，只是鄙人醉心于这迷人夜色，险些错过了比夜色更美的您。”
虹打哈欠，望向说话的人。
白色西服，胸前有一银色铭牌，上边标一个“9”字，戴圆顶礼帽，衬衫领口打有领结……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脖颈上的那块时钟。
虹认识那块时钟，它是怪核「时钟座」，曾长在时钟老头的脖子上。
“时钟院那老头是你们杀的？”
虹没有动手。
她活动着关节，好奇问时钟头。
“此言差矣。”时钟头摇头，它从树梢跃下，落地无声，“时钟座乃梦核解放者，鄙人不过一介草莽，怎敢与日月为敌？”
“这是他老人家……”时钟头抬手轻敲脑袋，“咔嗒”响，“赠予在下的。”
“你们是谁？”
虹问出第二个问题。
出乎虹的预料，时钟头竟然认真地回答了她：“鄙人位列终末之声其九，您可唤鄙人作‘9’。”
“目的呢？”
9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它站得笔直，双腿并拢，手臂展开：“吾等要将这残烛吹灭，而后，在灰烬中点出新的篝火。”
是虹最讨厌的谜语人。
她大概能猜到这群人的目的——天上的浮岛、那镇压封印着「绝灵刃」的禁地，燃有火焰。
焰火幽蓝、泛白，照亮半边天空，也照亮天上那颗独眼。
这是凤凰座的火焰。
虹不认为凤凰座能战胜百目，梦魇解放者与梦核解放者，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同样，虹不觉得自己是对面这个时钟脑袋的对手，时钟座是梦核，而她的胧光……仅是怪核。
但，这不是能否战胜的问题。
对灵院为了镇压「绝灵刃」，牺牲了数万对灵使。
那个梦魇一但出世，必然会为都市带来灭顶之灾。
虹回头看向凤凰城，她看着城市霓虹上方闪烁的花火，从身边漂浮的色彩里掏出一瓶酒，拧开喝一口。
这酒名贵，此时不喝，以后恐怕就喝不着了。
“小姐，鄙人无意与您为敌。”9看穿了虹的心思。
它右脚后撤，优雅行礼后说：“你我虽为解放者，但在这场即将席卷所有都市的风暴中，你我不过是一叶扁舟，何必以命相搏？”
9无意与虹战斗。
每一名解放者的陨落，都是都市的损失。
这场针对凤凰院对灵使的屠戮行动，是为了重建都市，是用红色的水，来浇灌那颗希望的苗。
而解放者，是都市的顶梁柱。
“也是。”虹点点头，她把酒和光，把空瓶丢在雪地里，点上第二根烟。
“您只需与鄙人静待。”9没有五官，虹却莫名从那颗时钟脑袋上看见了笑容。
“待这长夜褪色，褪成黎明的白……”
它话没说完，虹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她握拳砸在9的时钟脑袋上，庞大的灵力从她拳中迸发，将这块时钟摧毁为无数零件。
9倒飞落地，它消瘦的身躯在地上翻滚，最后砸中一棵谒灵花树，撞断树干，撞落簇簇白雪。
但，正如此前所说，只要附近存在钟表，9就可以通过「逆时回转」将自身的状态退回至任意时间点。
在虹吐出一个烟圈的短暂时间里，它已从地上爬起，被虹粉碎的时钟脑袋再次出现于它的脖颈上。
它整理领结，捡起帽子戴上，再轻轻拍去衣上雪，恭维道：“听闻凤凰院虹副座体术了得，今朝有幸窥得虹副座英姿，果真不凡！”
“你话还挺多的。”
虹出现在9身后。
她叼烟，表情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抬腿旋踢，用脚跟踢向9后脑。
踢落一地零件。
想要对付9，必须先将附近的所有钟表摧毁，再击碎它那颗时钟脑袋。
虹没能力找到被9藏在附近的钟表，胧光赋予她的能力，类似幻术。
她可以改变光线的传播，使自身隐去身形，使他人看到由光扭曲成的虚像。
但9不靠双眼识物，所以被她解放的怪核对9没有任何作用。
她击溃9的方式唯有一种——打消耗战。
耗尽9的灵力，9便无法再通过时钟座复原自身。
拳击、踢击、膝顶……
她已不知把那块时钟击碎多少次。
再一次把那颗脑袋拧碎，虹“呸”一声，把熄灭的烟嘴吐在地。
这家伙在拖延时间。
虹往镇压「绝灵刃」的浮岛看。
那里仍燃烧着火焰，有刺耳的啼鸣声传来——这是凤凰座浴火重生的声响。
看来，百目应该就在那里。
“现在……”9的姿态仍是那么的优雅，“尊敬的小姐，你我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虹不搭理9。
她踏上色彩飞往空岛，刚离地不久，她瞳孔猛缩，迅速把双臂架在胸前。
嘭——
气爆声响起，虹的衣袖被强大的冲击力撕碎，虹也被这股气流掀飞，摔进雪堆中。
这是时钟座的第二个能力：「加速轮转」
9可以加快它身体的“时间”，使它获得远胜他人的反应能力和速度。
麻烦……
虹甩动发麻的双臂，眯眼点上第三支香烟。
“抱歉，女士。”9双手交叠于腹前，躬身行礼道歉，“鄙人无意对您动粗，不过……”
“终末之声的成员，大多被仇恨蒙住了眼，为了您的安全，鄙人只好拦路阻挠，望您谅解。”
“嚯……”
虹嗤笑，她低头看着其他对灵使的残骸，问：“那这些人的安全呢？”
“这是必要的牺牲。”
“有意思。”虹弹落一抹烟灰，“听你之前的话，你们好像是对现在的都市不满，想要改变它？”
“那你可走错道儿了。”虹呼气，把外套脱下，“牺牲？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词！”
“你所谓的‘必要的牺牲’，在都市里遍地都是……你们做的事情，和都市中正在发生的事情并无差别。”
“不过是些自欺欺人的漂亮话罢了！”
把外套抛下，虹伸手触摸色彩，将这团被她解放的怪核唤醒，使它……重现于世。
与此同时，9也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扣住钟表，随时准备解放梦核「时钟座」的力量。
“虹副座……”它继续和虹对话，语气很平静。
“您有一位名为‘紫’的学生，是吗？”
“堂堂梦核解放者也会干威胁这等低劣之事吗？”虹不屑。
“您误会了。”9摇摇头，“看来您不清楚，您那名学生的双亲，正是死在您手中。”
“……什么？”虹动作一顿，蹙眉盯着9。
“她的父母，正是两年前被您讨伐的人偶师。”
……什么？
虹睁大眼睛。
“看来您从来没去了解过她。”9叹气，“她曾和她的父母过着贫困却又幸福的生活，直到您摧毁了她的家庭。”
“哦、对了。”9补充，“我想，灵监局发布的委托书中，想必写了她的父母是将活人残忍制成人偶的恶徒，是吗？”
“……”虹眯眼沉默。
“很遗憾，事实并非如此。”9的声音，变得很伤感，“那些人偶，原本就是死人。”
“那对夫妻只是受已故之人的亲属所托，使这些死人站起来，陪伴那些悲痛欲绝的人罢了。”
“虹副座，以‘正义’之名将他们诛杀的您……又算什么呢？”
“虹副座，你我殊途同归，不过是……”
“为这都市谱写哀乐的其中一人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