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并不如人意——那名曾跪在母亲遗体旁边哭边往嘴里塞饼干的小女孩，又怎会不明白这一点。
她见识过上层世界的楼阁台榭攀玉蟾。
也目睹了下层世界的穷阎漏屋落秋霜。
寒窗风月，终究风萧萧。
残垣花鸟，总是雨潺潺。
她能做的，仅是在空闲时，买上能装一房子的饼干，用色彩运着，运去下层世界。
最少，这样做以后，哭着吃饼干的孩子能少一些。
“哈——”
意识有些许朦胧，已分不清从口里吐出的那缕白色，是雾还是烟。
雪还在下，她偏头，让落在她头顶的雪花滑下，落去脚边。
“何必如此。”时钟头的语气很悲伤，它仍完好无损地站在雪地里，“你为何要当那只扑火的蛾？”
时钟头笼罩表盘的玻璃被擦得很干净，在月光下反光，映着虹那张苍白的脸。
左臂骨折、肋骨断裂……断骨应是刺进她肺里了，她咳嗽，白色的雪上，便多出几点红。
“……喂！头长得像时钟的。”
她曾艳丽的波浪发此刻稍显凌乱，从她额前坠下，遮住她半张脸。
“你刚刚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时钟头沉默。
它脸上的秒针在走，分针在动，“滴答”响。
“千真万确。”它回答。
“……是吗。”
虹闭上眼睛，指尖颤抖着，从身边的色彩中取出一根香烟，点上，塞嘴里。
虹最爱的东西，并非烟酒，而是那抹紫色。
两年前，当她接到灵监局的委托，将两名人偶师讨伐后，她在一间简陋的仓库里，找到了那名紫发的小女孩。
女孩身边堆满了还未制作完成的人偶，她就坐在那些冰冷的尸体中哭，哭得很大声。
涕泗横流。
让虹想到了自己。
她以为女孩是被人偶师抓来做人偶的材料，等女孩情绪稳定，她问女孩：你的父母呢？
当她看到那双紫色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恐惧、绝望与憎恨时，她想：女孩的父母，一定是被人偶师杀死了。
她收养了女孩，为女孩取了个新名字——紫。
她爱紫，如无面爱乌鸫。
她把紫当作自己的亲女儿：她和紫住一起，危险的委托，她不让紫去。
寻常的委托，紫若是想去，她会亲自或派其他对灵使跟着，看护好紫。
紫的嚣张跋扈，是她惯出来的，但她不后悔。
她以为人偶师是紫的心病，所以当灵监局发现人偶师的踪迹时，她告知绿：把人偶师交给紫处理。
杀也好、放也罢，只要紫开心，都行。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紫眼眸中的恨意……竟是她的形状。
“呼……”
虹吐烟，食指挑起额前彩色的发，露出双眼。
她突然感到一股冷意，一种与寒风呼啸完全不同的凉意，像是在血管里掺入了冰渣子，冷得彻骨。
一个杀害了女孩双亲的人，站在女孩面前，问女孩的父母在哪里——这画面还真是恶心。
虹咧嘴笑，双唇抿着烟，半眯着眼睛看时钟头：“……小紫什么时候加入你们的？”
“一年前。”
时间走得很快，转眼，虹和紫相处已是两年。
那孩子，和我生活在一起，一定很痛苦吧——虹想。
与自己的仇人共处一室两年，就是为了今天吗？
虹站直身子。
伤势已恢复得差不多，她活动肩膀，转身往凤凰院住宿区看。
夜黑，所以住宿区里的火焰，更加刺眼。
“你们要杀多少人？”她轻声问时钟头。
“直到「绝灵刃」醒来。”时钟头知无不答，“够了，就停手，不够，就从外边抓来。”
“是吗……”
体内灵力所剩无几，已无法支持虹继续战斗——时钟头很强，虹恢复时钟头留下的伤势，正好耗尽了她的灵力。
“我不是问现在。”虹扭脖子，揉手腕，“我在问未来。”
“……一半的都市人。”时钟头估算着，说了一个数字。
“啊——那看来我得阻止你了。”
虹轻轻抚摸色彩，她从口中吐出一个奇怪的音节，紧接着，她的皮肤表面出现条条裂痕，又从裂痕中，淌出缕缕色彩。
“怪核释放……你！”时钟头的语气异常焦虑，“你会死的！”
“嗯。”虹点点头，“饶你一命，你替我带句话给小紫。”
她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皮肤像墙皮般鼓起、脱落，落下大片色彩。
她转身面向浮空岛屿，整个人化作一团彩色光芒，瞬间来到了浮岛上方。
“说我对不起她。”
直到虹的身影完全消失，虹的声音，才跟着夜风，流到时钟头身边。
“……唉。”
时钟头摇摇头，它愣神望着浮岛，看到一层朦胧的彩色光芒，将岛屿笼罩。
光芒与火焰交织，而后，原本即将熄灭的火焰，以彩色光芒为燃料，剧烈燃烧。
然后，火中传出一声悲戚的、愤怒的啼鸣。
时钟头从胸前口袋中取出手绢，它扫去玻璃罩和肩上的雪，对着燃烧的浮岛，默默低头。
虹，把自己喂给了凤凰座。
和雪一同纯白的列车里，紫发少女突然攥紧怀里的兔子玩偶。
去年虹生日时，她送了虹一支口红。
去年她生日时，虹送了她一只玩偶。
她偏头，她的位置靠窗，所以她能看到窗外盛放的烟花。
很绚丽，五颜六色的烟花透过车窗，把车厢染了色。
乌鸫也在看烟花。
她歪头看窗外，又歪头看窗里，看坐在她身侧的绿发少女。
绿的表情很凝重，两条纤细的眉毛皱一起，没松开过。
「怎么了？」
乌鸫写字，绿看一眼，摇摇头，对乌鸫说：“没事。”
“老师和鹦鹉前辈应该收到了召集令，等我们回去，前辈们可能已经把问题解决了。”
不一定。
如果事情已经解决，虹应该会给她们打电话，让她们继续在外边玩。
现在，群里虹彩色的头像，和那个黄颜色的头像一同……成了灰色。
绿猜她的老师可能是遇上棘手的问题了，解放了怪核，进入深层世界中，所以没有信号。
“蓝还是第一次接到召集令呢！”
“可能是院里要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结婚哦！”
蓝和靛仍在说怪话。
赤戳手机，在群里@那个灰色的头像。
赤：@虹，在？
赤：我假期还剩一天，以后记得给我补回来！
赤：@虹，说话！
赤：@虹，？
赤：@虹，装死？
她打字速度很快，指尖颤抖着，打了很多错别字。
橙坐在她身边，轻轻握住赤的手腕，说：“没事的，大家都会好好活着呢！”
乌鸫莫名感到一阵不安。
她突然抓住绿的手，很用力，捏的绿手腕有些疼。
「咱们去仙女城吧？」
她写字问，上下牙轻咬在一起。
“会带你去的。”绿无奈看着乌鸫。
「不准骗我」
“不会骗你。”
乌鸫抿唇，轻轻点头。
某个已经离世的人很喜欢骗她，所以她讨厌骗子，但她相信绿不会骗她——绿猜拳输了，确实带她去吃了布丁。
她抬手，把头侧的面具解下，犹豫一会儿，递给绿。
“之前你不是不愿意给我吗？”
乌鸫摇摇头，把面具放绿双腿上。
“你留着吧。”绿把面具放回乌鸫头顶，“我还打算把你变成对灵使呢！”
乌鸫怄气把头偏向一边，写：「不要」
绿还想说什么，列车停下了。
“小紫！列车到站了哦！”
紫在发呆，橙拉着赤的手起身，提醒紫。
“……啊！”
紫反应过来，她抓着玩偶望向窗外。
她在列车里伫立，想了一会儿，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对其他少女露出微笑：“走吧！回去以后我要让老师教训那个把我们喊回来的人！”
她们下车了。
她们走进了凤凰院。
她们看到天空中悬浮的巨大独眼，也看到……不再有火焰燃烧的浮岛。
“嚯——又来一批……哦！是你啊！”
有声音传来，身着白色西服的人……不，那是一只狗头人。
它手持一根水管，抗肩上，歪头看着颜色各异的少女们。
“99，这里的对灵使都解决得差不多了，百目大人和公主殿下等你好久了，其他祭品都准备完毕，就等你身边这只了。”
“快把她带过去吧！这动静不小，百目大人瞒不住，十二宫的人马上就到。”
它在说话，不知对谁说话。
也许，是在和那正在啃食对灵使尸体的狗群对话。
“要我为你挡住这些人吗？”
它将水管对向一名橙发少女，说：“放心，99。”
“哪怕我被这些对灵使溺进冰冷的冥河中，我也会拽住她们，让我们的希望得以……”
“生根发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