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戴上面具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刺痛、剧痛。
面具上那朵红色的蔷薇,正用它的根须刺进绿的脸庞。
它在绿的血管中生长,这个过程很短暂。
远方都市上空的烟花盛放,它钻进绿的大脑。
烟花凋零,它扎根绿的心脏。
绿的身体无法承载它,它是毁灭无面家庭的伤核,它曾开在死人身上。
现在,它在绿脸庞上盛放。
绿感到一股奇怪的阴冷与粘稠。
就像置身于把蛞蝓碾碎后产生的汁液里,无法呼吸,难以移动。
她捂嘴干呕,她又捂住脑袋——有一种在夏日突然吞下一大块雪糕般的冰冷刺痛正在入侵她的脑海。
镰刀男、时钟头和持伞女没有趁机斩杀这名绿发少女。
他们就站在镰刀男唤出的血池里,冷眼看着少女挣扎。
看她倒地,看她蜷缩,看她翻滚。
“唉,愚蠢的小妹妹。”持伞女把目光转向垂头坐于谒灵花树下的青年。
鹦鹉很强,若非有时钟头相助,她恐怕会被困在世界缝隙之中,难以逃离。
她注意到鹦鹉的躯体正在风化。
……嗯?
她眯眼,她看到鹦鹉身后,有几段连接着面具的根须。
“时钟头!快阻止……”
晚了!
在时钟头刚发动「加速轮转」时,无穷无尽的血色荆棘已破土而出,将他们三人包围!
镰刀男面色一沉,他舞动镰刀,想呼唤他脚下的鲜血,却发现……那些血液,全被蔷薇的根须吞食了!
鹦鹉把灵魂献给「隙间」,换蓝靛平安。
他也把血肉献给了「荆棘花冠」,换来绿片刻喘息。
绿半跪于地。
她太弱,她无法完全控制荆棘花冠的力量。
有枝条从她皮下钻出,同夜空中的烟花一起怒放。
有根须从她血管长出,以她为中心,向地下、向四周蔓延。
这些根须贪婪地吸食着一切,藏在土中的小虫被它捕食、地面的鲜血被它汲取……就连周边的谒灵花树,也被它缠绕消化。
绿抬手,看见自己如同枯树皮般凹凸不平的肌肤,她微愣。
啊,黑看到了不会嫌弃我吧——她想。
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莫名其妙,她摇摇头,从开在脸上的红花里,摇落颗颗翠绿的眼球。
就连她从「失格者」那里换来的「明瞳」,也被花吞下融合了。
……好恶心。
她深呼吸,努力找回思绪。
嘭——
荆棘编织成的牢笼被加速状态下的时钟头破开,镰刀男则咬牙切齿地挥着镰刀冲向绿,要将绿斩首。
绿往旁挪步,刚好避开劈砍而来的巨镰,镰刃擦着她体表的荆棘,刺进地面。
她再转身,又恰好躲开刺来的伞尖……
好奇怪。
绿抬手,她脚下涌出大量荆棘,正好缠住了处于加速状态下的时钟头。
感觉……
她想要跳跃,地下有根须疯长,将她抬向天空。
她感觉,周围所有事物的一举一动,都被她注视着。
她挥手,由荆棘编成的墙挡住持伞女挥来的强风,然后荆棘分散,抽向伞女。
伞女刚把纸伞挡在身前,伞面便传来密集的击打声。
“时钟头!”伞女高喊,“祭品那边怎么样了!”
“有99和11在。”时钟头回应着,再次进入加速状态,在荆棘的空隙中游走。
镰刀男很惨,他抱头跪地蜷缩,护住要害。他通过解放「血蛭」产生的血池成了花的养料——花是伤核,且正巧克制他的怪核。
他现在,不是这名少女的对手。
“时钟头!解放时钟座吧!”
伞女建议。
“鄙人天资愚钝。”时钟头在疯狂鞭打的荆棘中闪转腾挪,“与时钟座融合不过一月,实在难以完全解放时钟座的力量。”
“那我来吧。”
伞女啧声,她刚想解放她的伤核,她却发现……绿跑了。
“时钟头!那个方向……是祭品的方向!”
绿的速度很快,那些破土而出的荆棘推着她、卷着她往浮空岛下方走。
「井」就在那里。
那里有人在等着她。
“拦住她!”
伞女掀起狂风,抓着纸伞在天上飘。
时钟头进入加速状态,以瞬移的方式出现在绿面前。
它挥拳,但它的动作,却好像被绿看穿了一般,绿只是简单偏头,便躲开了它的拳击。
不仅如此,它还被荆棘缠住脚腕,往旁边摔。
坏了……
时钟头迅速起身,它进入加速状态,想拦下绿。
但无论它如何阻挡,它的动作、它的思想、它所有的一切,都被绿看穿。
这种感觉,让时钟头想到了某位存在……
“此乃「视」之力。”
有声音从上空传来。
绿身形一顿,抬头盯着悬浮在天空中的人影。
在人影出现时,她长在花里的「明瞳」,竟脱离了她的掌控,飞向天上人影。
“汝有幸得吾等一眼,也算与吾等有缘。”
绿眨眼,她还在理解人影的这句话,人影却已经来到她面前。
在那帽檐下,绿看到……无数只眼睛。
绿毛骨悚然,她想后退,来者已抬起右手,张开五指扣住她脸上的面具。
然后,那与她融为一体的面具,就轻松地被百目扯下来了!
好疼!!
每一个毛孔好像都被扎进了针。
每一条血管好似都有钉子游动。
在这剧痛下,绿只觉脑袋一片空白。
她感到一阵窒息,但就算她把嘴张到最大,也无法喘息。
好疼!
“无法掌控的力量,害人害己。”
百目打量着面具,而后像丢垃圾一般,将面具抛下。
它对这名拥有它一只眼睛的少女很感兴趣。
所以,在少女与面具融合时,它帮了少女一把——它将自己的部分力量通过它那只眼睛,传递给了少女,从而使少女意识清醒,没有被面具吞噬。
但,百目有些失望。
少女天赋太差,她体内的灵力,根本不支持她成为解放者。
“汝以吾等一眼,窥得吾等一角。”
少女终于从疼痛中清醒,悬浮在百目面前,大口呼吸着风雪中寒冷的空气。
“汝应当善用「视」之力。”
百目摊开手心,它灰白色的掌里,躺着一只绿色的竖瞳。
“吾等尚有一问,汝所视为何?”
“为”这个字,百目说出两个音调。
绿仍在喘息。
她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渗血,衣服早已被荆棘撑碎——为了不让少女这般姿态落入他人眼中,百目解下长袍,披在少女身上。
而百目也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它根本就没有身体,它仅有眼球。
它灰白色的手,是用灵力凝聚出来的。
揭开黑布,呈现在绿眼前的,是一只悬浮在空中的、周边围有无数小眼的大眼球。
这副样子,用堕落者都不足以形容……它,是灵!能说话、有自己思想的灵!
而且,无论绿从哪个角度看,这些眼睛都在注视着她,她根本无法看到眼球后方!
“汝稍作等待。”
百目的灵力是如此地磅礴,绿竟能用肉眼,看到从百目眼中流进她体内的灵力!
“汝之病痛,吾等已为汝疗愈。”
“投桃报李,汝应回答吾等疑问。”
“……”
绿深呼吸,她裹紧身上长袍,用沙哑的声音问:“黑她们……”
“汝所问,可是那黑发黑眸的容器?”
……容器?
绿睁大眼睛。
“人以灵为奴,灵亦以人为食。”百目对这名使用过它眼睛的少女很有好感,为少女解释,“吾等若想唤醒三千灵前辈,需奉上佳肴。”
食物……?
绿明白了。
她仅剩的左眼用力睁大,她睚眦欲裂,她抬腿踢击!
她知道面前这颗眼球就是鹦鹉口中“更可怕”的敌人,但她面无惧色,她只想……把这颗眼球踢碎。
但她的拳打脚踢对百目毫无作用。
眼球只是悬浮在空中,静静凝视着少女。
“你把她们怎么了?!”
“一死、一伤、一隐。”
百目操控着灵力,让悬浮在空中的少女平稳落地。
少女立即前冲摆臂,打向眼球。
还没触碰到眼球,她的右臂便停滞在空中,无法移动。
“吾等已回答汝诸多疑问,汝却未给予吾等答案。”
“吾等再问,汝以吾等之眼,所视为何?”
百目只需将掌中竖瞳放进它眼中,它就能知晓少女看到的一切。
但它不舍。
这只眼睛已经开始向少女的眼睛转变,它已经是少女的一部分。
百目想知道,这只眼睛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又能看到什么。
就像……剑当初想知道它看到了什么一样。
它很好奇。
“畜生!”
攻击无法奏效,绿想往浮空下方逃。
但无论她逃向何处,她都无法绕开面前这只眼睛。
“让开!”
绿情绪很激动。
她一生中,情绪激动之时,仅有三次。
一是她打听到粉发小女孩的下落时。
一是现在。
还有一次……是那名黑发黑眸的、无法开口说话的少女抓住她手掌的夜晚。
“吾等疑惑。”
百目从绿左眼中看到了黑发少女的形,它说:“那容器与汝非亲非故,汝为何如此重视?”
绿没回答,她左右看,从路边对灵使的遗体旁,捡起一把木剑。
“吾等疑惑。”
百目自言自语:“汝深知,汝与吾相隔天堑,又为何以吾为敌?”
“黑她们……在哪?”
“汝尚未回答吾之疑问。”
回答百目的,是一柄闪有电光的木剑。
然而,绿只是镇压者,她的攻击,在百目眼中,不过是叶上细雨,枝下清风。
它就悬浮在原地,任由少女唤出雷电攻击。
直至少女脚下的雪花被电弧融化,直至终末之声的其他解放者赶来。
她仍无法伤及百目分毫。
可恶……
可恶。
可恶!
绿挥剑的动作变得迟缓。
身形开始摇晃。
风声入耳,也变得模糊不清。
“放肆!”
伞女见有人敢对百目不敬,持伞而上,要用伞尖洞穿绿的心脏。
“放肆。”
百目的声音很平静。
伞女却浑身一颤,立即跪地求饶:“大人息怒。”
“此女尚未回应吾等疑问,尔等不可取其性命。”
“否则,便是与吾等为敌。”
百目有很多疑问。
它伸手,伸出由灵力聚成的苍白手掌,把明瞳递给绿。
“汝既不愿回答吾等,那吾等便让汝心服口服。”
百目决定以决斗的方式解决它与少女的矛盾。
“容器尚未盛上佳肴献予三千灵前辈。”
“汝是否愿与吾等决一胜负?若汝取胜,吾等愿答应汝任何要求。”
“若吾等取胜,汝需为吾等解疑答惑。”
梦魇便是这般存在。
它们做事没有任何理由,仅凭兴趣。
百目想看到三千灵幽幽举起绝灵刃的姿态,所以它将“不死”的凤凰座杀死。
它想看到这名少女眼中的世界,所以它愿意打破终末之声的计划。
“百目大人……”伞女面露惊慌,时钟头立即轻拍伞女肩膀,微微摇头。
无人能左右梦魇的想法。
否则……它们就不会被称之为梦魇。
“不过,吾等过于强盛,若正常对决,汝无任何胜算。”
“汝可使用吾等撇下的眼睛,吾等则……”
百目用灵力凝聚出一个人形。
“此形不如吾等万分之一,如若汝能击溃此形,汝可随意差使吾等。”
绿深呼吸。
听到那名黑发少女还活着,她表情变得平静。
她接过明瞳,放入自己眼眶中。
然后,她举剑对向灵形。
体力、灵力,就连意志力,她都所剩无几。
但她还是念出自己的名号:“南天对灵院凤凰院镇压者,代号——绿。”
百目没出声。
它凝聚出来的灵形没有名号。
它轻声说:“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