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停，雪不断。
百目的黑袍能挡视线，但不挡风雪。
绿发染雪、睫毛结霜……或因寒冷，或因无力，绿的手脚已经麻木。
她动作变得迟钝，她无法闪避人形的踢力，亦无力抬臂格挡。
下颚遭受重击，她后仰倒地，偏头，往雪上吐出两颗带血的牙。
好累……
她呼吸微弱，体表冰凉……她睡在素白的雪里，注视墨蓝的夜空。
天上的星辰，今夜依旧是那么的耀眼。
只是那月亮，已乘着风，去了天边。
“哈——”
她张嘴，唇角有鲜红，呼出白雾。
好困……
她不敢眨眼，她怕那远比烟花还要短暂的黑暗会吞没她的意识。
有一名黑发黑眸的少女，还在等着她。
就像她还在上层世界时，那名躲在她家里的粉发小女孩那般……等着她。
翘首以盼。
“胜负已分，点到为止。”
她听到百目的声音。
她讨厌这个听不出男女的嗓音。
她指尖轻抽，而后抬起手，在湿冷的雪中摸索。
她握住了剑柄，她挣扎着、摇摇晃晃起身，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再来。”
她不想倒下，她不能倒下。
她答应过乌鸫，要带乌鸫去仙女城，去吃布丁。
乌鸫也会带她去吃芭菲，就像在凤凰城里那样……
她脑袋往左偏，把挡住「明瞳」的刘海，斜搭在左侧。
她握剑抬手，剑尖指向百目。
“再来！”
她稍微提高音量。
这用尽全力的呐喊，音量却如同她伏在乌鸫耳畔，喊“小哑巴”那般的……微弱。
“……”
百目沉默。
它盯着少女看，看少女不愿倒下，它竟发出一声叹息：“汝油尽灯枯，汝毫无胜算，汝已然落败，汝应信守诺言。”
“我还……没死呢。”绿咧嘴笑。
她掉了三两颗牙，脸上落四五滴血，所以她的笑容显得狰狞。
“……吾等不愿取汝性命。”百目竟犹豫了一会儿，“吾等观世间万物，赴死之人，不在少数。”
“或因情、或因爱，亦或为财。死乃万物之终结，已死之人，一无所有，惟余一抔灰白。”
“汝应惜命。”
“哼……”绿冷哼，哼得自己不停咳嗽，“这话从杀人狂魔口中说出来，还真有意思。”
“此言差矣。”百目的眼珠左右转，似乎在摇头，“吾等知生命可贵，若非必要，吾等不愿取人性命。”
它看向旁边对灵使的尸体：“吾等，是为救人而杀人。吾等曾为上层世界监视者，吾等观世间百态，葬身都市者，远胜被灵吞噬者。”
“吾等知晓汝来自上层世界，汝可知，上层世界的歌舞升平，源于中层世界的夙兴夜寐？”
“汝认为，四层世界的构架，是否牢不可破？”
“……那你可问错人了。”绿活动着被冻僵的双脚。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我没你那么宏大的愿景。”
她用力睁眼，避免自己睡去。
“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又能做的事情而已。”
那个从中层世界“偷渡”到上层世界的粉发小女孩，被管理会的人“处理”了。
所以绿想离开上层世界。
将她带回凤凰院的黄被灵吞食了。
所以绿想成为对灵使。
都市中的普通人难以对抗灵。
所以绿频繁出勤。
灵态事件的受害者会留下心灵创伤。
所以绿有空时会带着自己烤的小饼干，去找那些人聊天。
……
仅此而已。
现在，她想和乌鸫在一起，所以她想把这颗将她与乌鸫相隔的眼球……戳破。
“你与我并无不同。”绿说，“只不过是你的能力远比我强大，所以你想做的事也更加庞大罢了。”
“……原来如此。”百目这次顿了很久。
它那堆眼睛里，多出了一只绿色的眼瞳。
“汝已回答吾等诸多疑问，吾等感激不尽……”
“咱们还没完呢！”绿微笑提醒百目，“我说了，再来。”
绿没认输，她也没死，所以决斗还在继续，她与百目的赌约，依旧生效。
天将拂晓，她背对东方。
黎明将至，她正对百目。
她双手握剑，侧身面向百目，将木剑与肩平齐举起，摆出刺击驾驶。
“多说无益。”她妖异的竖瞳中，燃起最后的光芒，“刀剑决胜！”
“……吾等明白了。”百目长叹一声。
它再次凝出人形，但它仍不打算杀死这名绿发少女。
剑是灵，它也是灵。正如剑盯上了那名黑发黑瞳的少女，它也看上了这名绿发绿眼的少女。
它想用人形将绿发少女击晕，然后把她带走。
哪怕她毫无对灵天赋，它也想把她带走。
它觉得少女很有趣，它想看这名少女去做其他事情，少女不应该死在这里。
但，刚刚少女说的那句话，却是少女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声音。
真正的终末之声。
她全身迸发出电光，她以微弱的灵力唤起木剑中的雷电，再把雷电引入体内，点燃自己。
她冲刺，她速度快到时钟头也为之惊叹。
她化作电光，穿透人形，最后站在人形后方。
人形完好无损。
百目闭上眼睛。
它语气变得严肃，它报出自己名号：“原上层世界监视者，梦魇解放者，封号——「百世之目」。”
“南天对灵院凤凰院镇压者，代号——绿”——它在等这句话。
它没等到这句话。
所以它继续说：“吾等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少女赢了。
她洞穿了人形的胸膛，只是百目实在太强，创口出现的瞬间便被修复。
但百目不是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它信守承诺，遵守赌约。
“吾等愿赌服输，吾等应汝要求，护汝眼中容器平安。”
“百目大人！”在旁静待的伞女面具惶恐。
“尔等不必惊慌，吾等既已答应尔等，自会为尔等寻得新容器。”
倒在地上的绿发少女，听到这句话想必会很开心吧？
但她听不见了。
那只绿色的竖瞳从她眼眶中爬出，爬得很慢。
正要从少女遗体上回收自己眼睛的百目一愣。
它看到眼瞳爬向路边，钻进雪里，从雪中翻出一副面具。
那是乌鸫的面具。
眼球用末端的触须黏住面具，而后腾空，晃晃悠悠往某个方向飞。
这是她从乌鸫那里借来的东西，她得还给乌鸫。
抱歉了呢，黑……
眼瞳明明没有泪腺，百目却见到，有透明的水滴滑落，落在面具上。
淅淅沥沥，点点滴滴。
明明答应了过……要带你去仙女城吃布丁……
镰刀男想抢夺面具——面具是伤核，若能找到合适的主人，可以为终末之声再添一名解放者。
“放肆！！！”
百目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愤怒。
它的声音在整个凤凰院回荡，震得镰刀男捂胸呕血。
不想被你当作骗子，所以……
眼球拖着面具飞远了。
就让它陪你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