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鸫有一定夜视能力,但风雪太浓、夜色太厚。
绿的背影,终是走出了乌鸫的眼睛。
乌鸫低头,她看看手中的匕首,又看绿离开的方向。
最后看向橙发少女。
橙牵着赤的手,说:“走吧!我们去「井」那里等绿和蓝靛!”
乌鸫点头。
她体内的灵力还处于「脉动」状态,她无法将灵力注入灵具中唤起雷电或燃出火焰。
她现在帮不上忙,绿说不定会为了照顾她而受伤,她此刻能做的,唯有祈祷。
绿很厉害——她想。
她跟着橙跑,路边不时能见到对灵使的尸骸。
乌鸫蹙起眉。
她厌恶鲜血与死亡,觉得恶心。
她把注意力放在橙摇晃的马尾尖,又好奇看向橙身边的赤。
赤是她们的大师姐,按理来说,赤应该是最强的那一位。
但为什么……
乌鸫困惑。
赤脸色苍白,目光涣散,就连呼吸也时断时续。
她似乎很恐惧凤凰院正在发生的一切,最后甚至腿软,走不动道儿了,让橙背着她走。
“赤姐以前出委托的时候,误杀了几个人。”紫在乌鸫身边,“后来就变这样了。”
少女们前进的速度很快,耳畔有风在吵,乌鸫听不清紫在说什么。
她只好偏头对紫眨眨眼睛。
她没看前方的路,所以她撞上了停下脚步的赤橙,撞得橙背上的赤发出“呜哇”的惊呼。
乌鸫则被弹飞,屁股落地,双手撑地坐地上。
“小紫。”
橙的嗓音永远都很温柔:“带小黑和赤姐走。”
有人挡住了她们的路,那是一个断臂的、浑身焦黑的女人。
“99。”她佝偻腰背,被火焰烧成黑色的躯体满是龟裂,往外深处淡黄色的液体。
“我来……帮你了……”她说话,从嘴里吐着火星子,“哈——我可是……大仇得报了!”
“我一拳揍在那个老妖婆的脸上……好爽。”
她应是没多少力气,话音微弱。
但橙还是如临大敌地盯着这个女人。
99是谁?
橙往周围看,没看到其他人的影子。
“虹她……”紫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偶。
“死了!”女人大吼一声,“她把自己喂给了凤凰座!很好!我看得起她!”
“老师她……”橙睁大眼睛,眼里有泪水在转。
紫闭眼昂首,深呼吸。
她知道那个女人一定会挡在终末之声面前,就像那女人一直保护着她那样,保护院里的其他对灵使。
“小紫!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橙问,紫沉默。
紫发少女抱着虹送给她的玩偶静静走,走到焦女身旁。
“抱歉……我答应过你留她一命的。”焦女咧嘴对紫道歉。
她的头发已被火焰燃尽,头皮也呈黑色,唯有那排牙齿……洁白铮亮。
“她释放了怪核,我挡不住她……对不起。”
紫摇摇头,往头顶的浮岛看。
虹什么也没能保护住。
她的学生也好,院里的其他对灵使也罢……都市就是这样。
强如解放者,也不过是都市的养分。
紫愣神盯着浮岛看,就像乌鸫盯着绿背影看那般,看了许久。
尤使紫悲伤的,并非她沉重的过往,亦非痛苦的现在,而是……
在这座粪坑一般肮脏的都市里,类似的悲剧像蛆虫一样爬得到处都是。昨天是她,今天是虹,明天……又会是谁?
她收回目光,与橙对视。
橙表情惊骇,目光呆滞。她盯着紫,用颤抖的声音问:“小紫……这一切,是你干的吗?”
那名活泼的、惹人厌的、会抓着她的手腕喊她“橙姐”的紫发少女,竟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就像她难以接受黄的离去……她对紫伸手,说:“小紫,你只是在逗我们玩,对吧?”
“对不起,橙姐、赤姐、小黑,还有……”
“黄姐。”
她看向橙身边的空地。
她已目睹了太多的悲剧,从现在开始,她要拨动命运的弦,改变对灵使的现状。
对灵使不该是这样的。
身为超人的对灵使应该拥有更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凡人驱使,为凡人而死。
紫深呼气,她表情变得坚定,拉开玩偶拉链,取出一个木十字。
木十字是一对,曾经,一个在她父亲手里,另一个在她母亲掌中。
当听到对灵使要来讨伐人偶师时,紫的父母,将其中一个木十字留给紫。
紫记得父母那会儿说的话:灵没有善恶,有善恶的,是使用灵的人。
“孩子,我们不求你用它荣华富贵,只求你能一生平安,用它来帮助更多的人”——这句话她记着,死死记着。
她的父母把另一个木十字当作报酬,交给了一名没有加入任何官方对灵机构的自由对灵使——私人事务所里的对灵使。
他们委托那名对灵使照顾紫,而后,他们就静静坐在家里,等着官方对灵使来。
也许,官方对灵使明白他们的所作所为后,会放他们一条生路——紫的父母那时候是这么想的。
只是,当家门被人踹开时,紫的父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团色彩包裹……溶解成了色彩的一部分。
紫恨虹吗?
她曾经怨恨虹。
正巧被她父母委托的那名对灵使是终末之声的成员,紫便加入了终末之声。
她进入凤凰院,原本是为了复仇。
在成为对灵使后、在院里生活两年后,她不再恨虹。
她明白了,杀死她父母的存在,并非是虹,而是这座都市。
虹,不过是都市的工具罢了。
她要杀死这座繁华的都市,就像都市杀死她双亲那般……她要将那粉饰太平的、摇摇欲坠的高楼大厦推倒。
“橙姐。”她看着困惑歪头的乌鸫,对橙发少女说,“能让我带小黑走吗?”
“蓝靛还有绿姐……她们应该没事。”紫拜托终末之声的其他成员,让他们留下她的朋友。
不过,从今以后,我大概会变成她们的仇人吧——紫想。
她微笑,笑得很悲戚:“你带着赤姐和黄姐走吧!”
橙咬牙,她面目变得狰狞,她无法用任何声音来发泄她内心的苦痛。
所以她只是沉默地握住木剑,往前踏步,挡在乌鸫与赤身前。
她曾经没能保护好黄。
现在,她要牢牢地,将她的后辈、她的姐妹护在身后。
“小紫……”橙呼气,剑刃有火焰绽放,“之后我会听你解释的。”
“我会把你抢回来的……从那些人手里抢回来!”
她舞剑,更多的火焰窜出,包裹木剑。
然后……
噗——
利器入体声响,橙低头,看着洞穿她右肩的匕首。
那是鹦鹉送给乌鸫的匕首。
乌鸫在发呆。
她无神的眼瞳在抖动,她想松开握着的匕首,但她做不到。
她想开口说话,但她无声。
她想取出纸笔写字,她想道歉,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她又想露出愧疚的表情,但她脸庞麻木,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在丝线的控制下,再次举起匕首,扎向橙。
橙往旁闪避,抹着眼泪问:“小黑,你也……”
我……我没有!
我……!
焦虑、绝望……乌鸫想摆脱缠绕着她的丝线,她用眼神示意,示意她被人偶师控制了。
“没事!姐姐把你们抢回来以后……会听你们解释的。”
“然后,姐姐带你们出去玩。”
橙自言自语。
赤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蜷缩在雪地里,双手抱着脑袋颤抖。
乌鸫只能在丝线的控制下走向紫与焦女,和她们并肩站在一起。
“99,公主正在禁地等你。”焦女直起身子,“我来为你挡住她们。”
“放心,我不会杀她们,我和她们无冤无仇,反正……”
焦女握拳:“我也活不成了……哈!但我打了那老妖婆一拳,值了!”
焦女怒吼一声,冲向橙发少女。
“小黄!”橙轻喝,“要上了哦!”
一名橙发少女、一名仅存在于记忆中的黄发少女、一名被烧焦的女性……
在今夜的风雪中,她们开始了彼此最后的战斗。
战斗时间并不长。
焦女虽是解放者,但她被凤凰座的火焰侵蚀,再加上她对橙手下留情……她胸口被燃焰的木剑贯穿,跪地上,任那下不停的雪,把她焦黑的皮肤染白。
橙受了伤。
为了阻止橙抢躲容器,焦女折断了橙的一只手臂与腿。她趴雪上,拽着瑟瑟发抖的赤爬行。
鹦鹉说过,这里还有更可怕的敌人——天上那只独眼的主人。
她得先把赤丢进「井」里,等赤安全了,她再去找小黑与小紫。
她爬了很久,直到月落、直到日升,直到一只拽着面具的眼球飞过她头顶,飞向浮岛,她才来到「井」边。
“橙……”
赤小声呼唤橙的名,橙对大师姐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安慰说:“没事了哦!我和小黄会把小黑和小紫接回来的。”
“赤姐在「井」里等我们就行。”
她向赤交代了许多,就像为儿女送行的父母那般,唠叨个不停。
她在赤的哭喊里把赤推进「井」中,而后,她找来一根杆,当作拐杖杵着走。
她速度很慢。
她走了很久、很久。
她遇到一个手持巨镰的男人。
“怎么还剩一个?”
她听到男人的声音。
“那就杀掉好了。”
她胸膛被镰刃洞穿。
血液染红了她的衣裙,但她仍在地上爬。
往紫与乌鸫离开的方向爬。
“你命还真大啊——那就再杀你一次!”
镰刃割断她的脖颈。
她望着天空,恍惚间,她见到一名身着淡黄色连衣裙的黄发少女在向她招手。
啊……是小黄啊!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她正在向天上飘,飘向那些被黎明烧成银白色的云。
“橙姐!我种的向日葵你有帮我浇水吗?”
她听到熟悉的嗓音。
这声音只在她无法触及的美梦里出现,但现在不是梦。
她伸手,手指穿过少女脸侧烫卷的黄发,轻轻抚摸少女点有雀斑的脸颊。
太好了呢!小黄…….
“咋啦?你不会把我向日葵给弄死了吧?”
黄发少女推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皱着眉,表情嗔怒。
橙没说话,她只是闭上眼睛,把黄发少女揽入怀里。
“……你不会发琴了吧?”
橙依旧没回答。
怀中少女的体温,竟如此的真实。
这不是梦。
橙微笑,静静抱住黄。
我终于……能再拥你入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