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蒙蒙,雾水漫漫。城中公园的池水里,飘片片涟漪,落对对鸳鸯。
鸳鸯交颈,难舍难分。亭中两名少女亦耳鬓厮磨,形影相伴。
一女正坐于亭中,昂首俯身往水面看,隔着雨雾,与水上鸳鸯对望。
另一女立其身后,抬手翘指,点向另一方。
无意间耳垂碰鬓发,两女忽而分开,又相依坐下,如水中鸳鸯,挨着彼此。
低眉垂眼,不再言语。
她们隔着雨在看鸳鸯,而一名撑白伞的黑发少女,隔着铁栅栏看她们。
少女不知,将两名女子困在亭中的,是这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是雨夜中朦胧的月色。
又或许,是一些少女永远也无法寻到的东西。
“小姐……雨洒我身上了。”
有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一道低哑的女声。
她回神,撑着伞往街上走,混入五颜六色的伞布中。
“小姐,你说我会不会生锈啊……”
“你也不保养保养我……”
“唉——”
少女停住脚步,但她没有理会这声音。她转身,东看、西望,然后歪着脑袋,呆呆站在原地。
少女没来过这地方,迷路了。
“啊——你是白痴吗?”
“我来为你指路!”
悬挂于少女腰后的直刀动了。
它从刀镡处生长出一条小触须,指着右边的街道:“走那边,小姐。”
少女犹豫一会儿,往那边走去。
街上很热闹,虽是雨天,却有人裸肩舞狮,更有孩童手牵棉线,拖着木质的小车在街上跑。
没跑多远,便有妇人匆匆赶来,把孩童抱怀里,打屁股。
顷刻,商店门前的爆竹声里,便有啼哭隐隐。
现在是“春花节”,赏花的日子。
然而少女心有所系,尘世种种,嬉笑怒骂,落入少女耳中,只叫她心烦意乱,眉头蹙起。
她讨厌热闹,尤讨厌喜庆的热闹。
“然后走这边!”
刀继续为少女指路。
左转右绕,终于,刀带领着少女来到了目的地。
挡雨的红布下停有一辆小车,敞开的车厢里摆一木架,架上绑有稻草,草上又插着裹了糖衣的山楂和苹果。
“小姐,我要吃这个!”
刀说,语气里有几分开心与激动。
“……”
少女解下腰间直刀,把刀递给卖糖葫芦的人,再用纤细的手指比划着。
大体意思,是要把刀送给小贩。
小贩觉得有些莫名奇妙,他抬手呼唤,想喊住转身离去的少女,又见他眼前那白色的刀卷起两支苹果糖,蛇一般拐着离开,便吓得不敢言语,双手合十念叨两声后,推着车跑了。
“小姐!这颗是你的!”
刀游到少女脚下,宛若云雾拧成的丝带般,顺着少女的脚腕爬,爬过白色的过膝袜,最后爬到少女腰侧,化作利刃。
它分出两条触须,其中一根触须伸到少女面前,吊着一支苹果糖:“这玩意儿比布丁好吃。”
少女摇摇头。
除了她珍藏起来的、那袋被烤焦了的小饼干外,这世上没有比布丁更好吃的东西。
但少女还是接过了苹果糖,用她那只黑色的竖瞳盯着苹果糖看。
她没吃过这类甜品,是要咬着吃?还是舔着吃?
“坏了!”刀怪叫,“我没有嘴!小姐!我现在没有嘴!”
“这可如何是好……”
刀的语气很悲伤。
它不爱在他人面前展露它的身姿,而且,它觉得人类的身体太麻烦了。
所以,它更喜欢以兵器的形式存在于世,被少女带着走。
“……小姐,把你身体借我用一会儿。”
刀出声,少女蹙眉。
她在街上找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垃圾桶,把刀丢里边,合上盖。
“哦——小姐!咱们这是到家了吗?”
模模糊糊地,少女还是听到了刀的声音。
“你怎么不开灯呀!你不是怕黑吗?”
刀从缝隙钻出来,淌过地上水,往少女身上爬——刀很独特,它雪白的刃上,只沾血,不沾其他东西。
所以不用担心刀弄脏少女的衣裙。
“算了,我回去再吃!”
刀把苹果糖塞进少女背后的兔子玩偶里,重新为少女导航:“这次咱们走这边!”
少女摇摇头,取出手机,按地图走。
走了一会儿,发现离目的地越来越远,她困惑歪头。
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可能是手机坏了。”刀提醒她,她点点头,上下用力晃了晃手机,继续走。
依旧越来越远。
“小姐,你就没想过是你走反了吗?”
少女终于生气了。
她紧抿涂有唇膏而显得湿润的唇,把刀丢地上,跺一脚。
“嗯哼——再用力些,小姐,我喜欢这个!”
她在手机上打字,给刀看:「带我去」
“嘎——让你去?现在?在街上?”
“小姐,你玩挺大……但我喜欢这个!”
刀很油腻,在开黄腔。
少女抬腿,踢一脚,刀飞出去好远,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最后它还是爬回来了。
少女不再问它,她拦住路人,也不打字,就指指地图里的目的地,然后呆呆地盯着人家看。
“雪饼会员制餐厅……你要去那里吗?”
行人理解能力不错,猜到了少女的想法。
见少女点头,行人往少女来时的方向指,说了很多左转、右转、直走之类的词汇。
走过两个路口,少女又持伞歪头站原地发呆。
她记忆力很差,已然忘却了该怎么走。
所以她把苹果糖叨嘴里,去问另一个人。
就这样,她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来到两个男人面前。
“晚上好,兄……呃,姐妹?”其中一个男人脖颈挂条青蛇,穿着打扮与动作神态都很随意。
“幸会,请问您就是……”另一个男人,穿得正式。
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铮亮。
男人问少女身份,问少女是不是来支援的自由对灵使。
少女点点头,从兔子玩偶里翻出自己的证件,递给男人检查。
“小姐,他们是在和你说话吗?”
蓦地有声音响起,吓了男人一跳。他四处望,没看到其他人,最后他寻着声音,目光落在少女腰侧的直刀。
“但我为什么听不到他们说话呀!”
“他们该不会和你一样是个哑巴吧?”
“哦……等等。”
“原来是我聋了!哈哈——”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刀干笑两声,问:“不好笑吗?”
少女没反应。
穿西装的男人嘴唇微张,望向他的同伴。
与蛇作伴的男人耸耸肩,他没解释,对少女伸出手,自我介绍说:“南天对灵院长蛇院镇压者——巳。”
另一个男人回神,也赶忙介绍自己:“玉虫养殖基地B99基地主管。”
少女点点头,她先揪起额前齐眉的刘海,指着头发的颜色,意思是可以唤她作“黑”。
然后,她再伸出手,用指尖和他人轻轻相碰,就当是握过手了。
“啊——你们别介意,她是个哑巴!”
刀替少女说话。
少女拍了刀一巴掌。
“呃……”主管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指向楼梯,为少女说了包厢编号,让少女先上楼入座。
等少女离开了,主管才忧心匆匆问巳:“她能行吗?看起来比我想象中还要年幼啊!”
巳没有正面回答。
他皱眉,说:“她那把刀,是灵。”
“会说话的灵,我见过不少。学人说话的「模仿者」,会喊‘大哥哥’的「人面犬」,还有播放受害者遗言的「稻草人」,我都见过。”
“但我没见过有清醒自我意识的灵。”巳沉吟,“她那把刀……”
“不简单。”
而拥有那把刀的少女,自然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