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清晨。
谷中四面环山,山挡日出,也遮晨曦微凉的风,从那静止的树叶上,便见不到风的形状。
基地里很安静,唯有那囚禁着工虫的牢笼里,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
但少女耳边很吵。
“小姐——”
有什么东西在少女身上爬,边爬边嚷嚷:“我身上有牙印!”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趁我睡着以后咬我了?!”
少女摇头,抓住从她衣领探出的刀柄,把刀抽出来,摔地上。
刀把刀身卷起来,扬起柄,用柄中的眼睛盯着自己“身体”看。
上边确实有不少牙印,还有口水。
“……有脏东西偷吃我灵力!”
少女眨眼,歪头想了许久。
她昨晚睡得很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了刀。
“这牙印是你的!”
刀怪叫。
它裹住少女连绒毛也不存在的雪白脖颈,伸出两条触须,把少女涂有唇膏的嘴唇分开,盯着少女尖锐的虎牙看。
“就是你干的!”
少女发呆,然后,她张开嘴,要咬刀。
刀逃走了,像蛇一样在地上爬,躲进路边灌木里,只探出嵌有眼睛的刀柄。
“你这毛病得改改……病从口入,小姐。”
“对了!”
刀似乎想到了什么。
“小姐!你看这个!”
刀很聪明,学会了新的走路方式。
像菜青虫一样起伏着走。
“还有这个!”
它又像蚯蚓,伸缩着爬。
少女小步上前,一脚把刀踢飞——这样走得更快。
“唉……小姐,你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啊?”
刀索性卷成球,让少女踢着它走。
等前方出现一名褐发末端被烫卷的女孩,刀改变飞行轨迹,创女孩头上,把女孩创得跌坐在地发懵。
是H。
她今天依旧浓妆艳抹,头发上扎了很多装饰品。
有星星、有月亮,反射着阳光,很刺眼。
少女慌忙跑近,扶起H,再指向刀。
意思是这都是刀干的,和她无关。
H瞥少女一眼,拍去短裤上的灰尘,捡起摔在地上的球形无人机检查。
用手机控制无人机飞了一圈,确认这只小家伙没损坏,H松了口气:“能管好你的刀吗?”
少女咬唇,把刀踢飞好远,再偏头盯着H看。
意思是她为H报仇了。
H看不懂少女这些动作,她向少女伸手,比少女还要小巧的掌心中躺着一柄冰冷的匕首。
“你有东西落我宿舍里了。”
少女摇摇头。
少女脑子不好使,但少女不是笨蛋。
H和她相处时,目光总会瞥向匕首,就像少女总会瞥向那袋烤焦的小饼干一样。
所以少女决定把匕首留给H。
H不领情,语气很淡漠:“死人的东西,晦气。”
“你不要,我就丢了。”
少女迅速接过匕首,把H留在柄上的余热攥进手心。
H不再说话,抱着无人机走了。
少女则留在原地,出神望着H的背影。
H的身材很娇小,像紫。
很难接近,像绿。
着装不检点,像虹。
少女摇头,把这些仅存在于过去中的残像晃成沙,让沙子沉入记忆的海洋里,落进那黑暗且冰冷的海底。
她低头看手中匕首,再看向耳垂吊着圆环的H,犹豫一会儿,跟着H走。
她不明白,H为什么不要鹦鹉留下来的工坊武器。
H讨厌她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但H昨晚哭过——再艳丽的妆,也抹不去她红肿眼睑中淌出的悲伤。
“嘎!小姐!那小三怎么又来了?”
刀终于爬回来了。
它见到少女手中的匕首,把眼睛瞪得像铜铃,鱼一样在地上蹦来蹦去。
“把她丢了!小姐!”
少女把眼睛半眯,用看虫子的目光斜视着刀。
按时间算,匕首先来的,刀才是小三。
“唉,小姐,你看我……”
刀不依不饶。
少女跟着H走,刀裹少女右腿上,让少女带着它走。
“我比它长!”刀用柄拍打少女柔软的大腿,“啪啪”响。
它向少女阐述它的优点,说它会骂人,还说它会吃东西。
“小姐,有了我,你就可以做美甲了。”
这句话少女听不懂。
少女伸出自己的手看,上下翻转。
指甲太长,她会觉得不舒服,所以她指尖修剪得很整齐,也没有涂甲油。
“这样你■■的时候就可以不用自己动手了!”
刀这话很吓人,吓得少女忘记了走路。
她呆在原地,嘴微张着,杵太阳底下好久。
最后,她抓住刀,张开嘴,露出自己那两颗在日光下闪烁着寒芒的尖牙。
“唉——我有点羡慕你了,小姑娘。”
员工餐厅里,铺白布的餐桌上,有两位奇特的客人。
其中一位是条小蛇,正在吞咽一枚鹌鹑蛋。
另一位是把刀,它刀身布满牙印,唉声叹气地用刀尖卷着汤匙搅咖啡:“我家小姐玩法太过激,我有点受不了。”
它向小青蛇诉苦,小蛇不懂人言,把鹌鹑蛋吞进肚子里后,肚皮一翻,晒太阳。
“姑娘,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你不会也是个聋子吧?”
“喂——你说话呀!”
“还是说你是个哑巴?”
“呃……”端着三明治走过来的巳扣扣脸,向刀解释:“竹叶青它不会说话,也听不懂。”
“小哥!我是个聋子!我之前跟你说过了……你说话能不能大声点,我什么也听不见!”
巳困惑。
他记得,在会员制餐厅的时候,刀好像能和别人正常对话来着。
“唉,算了,聋了也好!不会被闲言碎语左右……你说是吧?小姐?”
正在用勺子戳果冻的少女没听刀说话。
这东西看起来像布丁,吃起来却不是布丁。
她有些疑惑。
刀见少女不理它,很生气。
它“啪”地横挥果冻,把果冻抽在少女脸上,又滑落进少女衣领里。
有些凉。
少女迅速捂紧衣领,把眼睛睁到最大,盯着刀。
“问你话呢!你聋了吗?!”
刀很嚣张:“你看什么?信不信我把咖啡泼你脸上?”
少女深呼吸,捂着衣领去洗手间了。
刀则愉悦地摇晃起刀尖,像条响尾蛇,发出“嘶嘶”的声响,狗狗崇崇地跟着少女进洗手间了。
“……确实有清醒的自我意识。”
看到这一幕,巳抚摸着蛇腹,低声问坐在另一个餐桌旁的光头男性:“你以前遇见过这种灵吗?”
E摇摇头,目光冰冷,表情狠厉:“不是什么好东西……包括你那条蛇。”
“嚯,竹叶青可帮了我不少忙。”巳把小蛇揣起,挂脖子上,“明天去虫巢让你见识一下。”
“小心它把你吃了。”E嫌恶地往旁挪了些。
“你这么讨厌灵,感觉挺有故事啊……聊聊?”
停工期,员工餐厅里没什么,偌大的空间中仅坐着对灵使们。
E摇晃着碗里的白米粥,嗤笑说:“与灵为伴,然后被灵吞噬或者堕落为灵的对灵使还少吗?”
“O被灵杀死了。”
E不愿说,H就替E解释。
比起素食点心之类,H更喜欢肉食——她餐盘里盛着煎蛋和香肠。
E保持沉默,H就继续说下去:“之前事务所里来了个新人,和那姑娘一个年纪,十六七岁。”
H往洗手间的方向看:“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这个笨蛋挺喜欢人家的,送了只诡谲级的灵给人家……好像是个音乐盒来着?播放的音乐可以安神助眠,并使听者陷入美梦。”
“哦——听起来还不错啊!”巳搭话,“对失眠症患者应该是个好东西呀!”
“也许吧。”用餐刀把香肠切成两半,H瞟E一眼,“那姑娘天天带着那破音乐盒,时间久了,被音乐盒催眠,跳楼死了。”
巳沉默。
他看向E,发现这个男人浓密的眉毛挤成一团,紧握着拳头。
巳叹气,问:“那只灵,没注册吗?”
对灵使以灵作为灵具是很常见的事情,譬如少女头侧的半副面具、竖瞳、兔子玩偶。
这些东西都是灵。
不过,对灵院里的对灵使携带在身边的灵,都是经过灵研会测试的,危害性很低。
一般情况下,对灵院里禁止对灵使运用未经测试的灵。但私人事务所没那么多规矩,觉得不危险,就丢给麾下的对灵使用了。
“私人事务所手里的灵,丢去给灵研会测试完,就成灵研会的东西了。”H撇嘴,“灵都是值钱货。”
巳点头表示理解:“放心好了,竹叶青在灵研会那边有档案,是注册过的。”
“说起来,没这小家伙,我早就死在悬崖底下了。”
“注册过的灵也是灵。”E闭眼,“你迟早有一天会因它而死。”
“或许吧。”巳无所谓地耸耸肩。
过往不太光彩的对灵使多了去,他没功夫去改变E的观念。
他与这些人不过萍水相逢,一切顺利的话,等这次委托结束,他应该就不会和这些人有交集了——他得准备退休和他未婚妻过普通人的日子了。
届时,也得和这小家伙分别了呢!
巳轻轻抚摸小蛇的脑袋,小蛇吐着信子瞅他一眼,继续懒洋洋地挂他脖子上。
“哦,回来了吗?”
正好少女回来了,巳岔开话题,不愿再与E就灵的问题纠缠。
“你不吃点其他东西吗?这些是基地厨师专门为我们做的——晚上有虫肉。”
少女摇摇头。
她昨晚做了美梦,梦见有一条布丁在她身上爬。
她抓起布丁啃,有些硬,啃不动,而且尝起来像金属。
虽然只是梦,但她早上起床时却莫名觉得有股饱腹感。
也许那并不是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