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都市的霓虹太耀眼，月光落不进去。
乌鸫身边的“人儿”大抵是月光变的，也落不进那都市里——水瓶宫的人不允许乌鸫带苍鹭进去。
尽管乌鸫已经保证自己会看好苍鹭。
她仅能带着身边这团腐烂发臭的肉坐在山崖边，在呼啸而过的夜风里，静静眺望远方的灯火。
“我……怎么了？”
苍鹭不傻，她从其他人的表情中，看到了端倪。
那些人防备着她，就像防备着灵一样。
乌鸫摇摇头，右手轻轻抬起，覆盖住苍鹭的左手背——在他人眼中，她将手探进了腐肉中，任那恶心的蠕虫爬上她白皙的手背。
乌鸫不会说话，所以她只能用这些小动作来安慰苍鹭，用左手慢吞吞打字：「你被污染了」
她骗苍鹭：「你要在水瓶宫待一段时间」
“是吗？”
苍鹭很紧张。
她左顾右盼，最后回头看向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武装人员。
他们的头盔中间漆有一片羽毛，苍鹭认识这东西，那是伐灵局对灵特殊作战部队的标识，唯有应对灵态事件时，都市才会调派这支部队。
“我……我会像那个人一样变成木头吗？”
苍鹭颤声问。
乌鸫摇头，打字：「水瓶宫的人会帮你，但你要在水瓶宫待很久」
“真的吗？”
乌鸫点头。
从乌鸫这里得知苍鹭还具有意识时，水瓶宫的人和乌鸫做了一笔交易：他们可以不消灭苍鹭，但他们会把苍鹭送去灵研会进行研究。
灵研会从未见过有清醒自我意识的灵。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乌鸫的幻想，具体情况如何，要等把苍鹭送去灵研会才能得出结论。
作为回报，水瓶宫的人会出资将苍鹭的意识上传自「思维魔方」的服务器中保管……前提是苍鹭真的还有自我意识。
乌鸫犹豫了一会儿。
她深知蓝靛的意识早已消失，除了那两枚吊坠，死亡也无法将她们分离的那两名少女就只留下这团烂泥一般的血肉。
最终乌鸫点头答应了。
蓝靛深爱着彼此，她不应涉足她们的二人世界……她该放手了。
「对不起」
她把手机放在苍鹭面前，「没能带你去长蛇院」
“啊……没事。”苍鹭苦笑，“我原本以为你是堕落者，想着让长蛇院的对灵使对付你来着。”
“嘎——姑娘，那样你就能看到我家小姐血洗长蛇院了！”
刀突然插嘴。
乌鸫皱眉，打字问：「你不是聋子吗」
“哦！我忘了，小姐……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没事！现在我又是聋子了！”
“它……”
苍鹭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问乌鸫：“它是某种会说话的灵？”
乌鸫摇摇头，打字说刀不是灵。
刀很开心，围着乌鸫的脑袋转圈，以为乌鸫会写「她是我的同伴」之类的话。
等它把眼睛凑到乌鸫的手机屏幕前一看，上边清晰显示着：「它是畜生」
“我有点生气了！小姐！”
刀往乌鸫领口里钻。
过了会儿，它“嘎嘎嘎”叫着，拽着一块白色的柔软布料往崖边跳。
乌鸫左手压住衣领，蹙眉盯着刀。
苍鹭脸色尴尬地看着黑发少女和白色的刀。
“你们关系真好呢……”知道乌鸫并非堕落者后，苍鹭对乌鸫的态度缓和了不少，“我之前有个同事，差点被他身边的灵吃了。”
「我想把它吃了」
乌鸫愤恨打字，刀看了，笑着问：“哦？用哪张嘴吃？”
刀很油腻，喜欢说些低俗下流的话。
乌鸫选择不理它。
“对了！去水瓶宫之前，我可以先回家一趟吗？”
“我想去看看我爸妈……”
乌鸫轻轻摇头，用「普通人可能会被你污染」这种理由来拒绝苍鹭的要求。
苍鹭失落叹气，坐在乌鸫身边，和乌鸫望着远方的都市。
“不过！你也用不着把我囚禁起来吧？！”想起这几天的经历，苍鹭把矛头指向乌鸫，“还让我穿这种奇怪的衣服！”
乌鸫左右晃脑袋，佯装没听见。
这是她小小的私心，毕竟身边这团血肉，在乌鸫眼里除了更年长一些外，相貌与蓝靛并无不同。
她原本打算把苍鹭永远留在身边，但……苍鹭还有家人。
她深刻体会过家人离去时的剧痛，所以她把苍鹭放出来了。
只是，不知苍鹭的双亲是否愿意接受变成这副样子的女儿。
“你说的那些，是真的吗？”苍鹭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装束。
“我真的把自己分成了两个人？”
乌鸫点头，写：「所以你被污染了」
这事被乌鸫圆回来了。
「你在水瓶宫的时候我会去看望你」乌鸫继续打字，「水瓶宫的人说，你身体已被严重污染，可能会把你的意识移植到仿生体或者机器里」
“是吗？”
苍鹭皱眉。
她仔细观察自己的手脚，她觉得自己肤色只是苍白了些，身体并无大碍。
但对方是水瓶宫的人，十二宫是最权威的官方对灵机构，她选择相信十二宫的说辞。
“总感觉很神奇呀！分化成两个人，然后自己和自己谈恋爱什么的……”
苍鹭抚摸自己的脸，摇摇头：“就像做梦一样。”
乌鸫没接话，安静坐在苍鹭身边，抬头仰望璀璨的星空。
“你说会找到其他人……那些人失踪了吗？”
苍鹭问，乌鸫抿唇想了很久，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知道其他人可能已同她慈祥的父一起去了风也吹不到的远方，她清醒地知晓这一切，尽管她宁愿溺死进自己幻想里。
等到风静夜停雀，乌鸫才微微点头，以这微小的动作来回答捂嘴打哈欠的苍鹭。
“我完全那没有那部分记忆呢……你说的绿啊、虹啊什么的。”
毕竟那是蓝靛的记忆，而乌鸫身边的人，并非蓝靛。
只是有着蓝靛影子的血肉罢了。
两人在崖边坐了很久。
刀应该是困了，它拖着乌鸫的内衣在边上蹦了会儿，不小心摔山谷里。结果它把那片布当滑翔翼，拽着往下飘，边飘边发出刺耳的“呜呼”声，听得乌鸫差点把牙齿咬碎。
等晨曦的光洒在乌鸫双腿上时，水瓶宫用来收容苍鹭的容器终于送来了。
那是一个外部贴满符纸的、用雷击木制成的大木箱。
刀手闲不住，伸出触须触碰木箱，电光闪烁后，它“嘎——”一声，浑身冒着青烟躺地上不动了。
乌鸫见它可怜，把它捡起来，往山底丢——这样，她见不到刀，也不会觉得刀可怜了。
「如果你们伤害她，我就会伤害你们」——给男人看完这行字，乌鸫解开手铐。
“对了！这个还你。”
临行前，苍鹭递给乌鸫一柄匕首。
乌鸫摇摇头，指向自己耳垂下方的吊坠。
她拿走了属于蓝靛的东西，也该留点东西给蓝靛。
“但，这个太贵重了！”
乌鸫摇摇头，后退一步，指向山下，又指指自己。
意思是苍鹭如果不收下，她就从这里跳下去。
“那……再见？”
「再见」
挥手道别，乌鸫呆呆望着苍鹭走进木箱里，等木箱封闭，她闭上眼睛深呼吸。
“乌鸫小姐。”水瓶宫的人松了口气，这场突发的灵态事件总算解决了。
他戴着空气呼气器走到乌鸫面前，行了礼，低头说：“在后续的研究中，可能需要您的协助，毕竟只有您能和这只灵交流。”
“您方便留下您的联系方式吗？”
水瓶宫可以轻松查到乌鸫的一切，不过那样可能会让乌鸫不高兴，所以男人还是礼貌地询问了乌鸫。
“当然，作为回报……听说您正在寻找凤凰院的对灵使，是吗？”
乌鸫睁大眼睛。
“实不相瞒，水瓶宫掌管的灵中，有能帮您寻找特定之人的灵。”
乌鸫向前踏步，用力抓住男人的手臂。
男人看着少女指间的腐肉与脓液，强忍着吐意，闭眼说：“根据规定，使用灵时需提前申请，待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会联系您。”
乌鸫犹豫了。
生死未卜这词，听来悲哀，最少还有生的希望。
她害怕今天的遭遇再次上演：没找到人，只找到人留下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