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厅走出来时,已是深夜。
E喝醉了,他体型太庞大,G和H伴他左右,架着他走。
乌鸫礼貌和餐厅服务员道别后,她看到那名身穿西服的男人仍坐在钢琴前,不知疲倦地重复奏着同一首钢琴曲。
店里已没有其他客人,不知他这首曲子是为了送给那空空如也的桌椅,还是送给他自己。
乌鸫收回目光,跟在字母事务所三人身后,小步走。
走了一会儿,E突然抱着G吐,G“啊哇哇”喊着,慌忙从口袋里放出便利袋。
H比较无情,她嫌弃地往旁边移开,骂E不长记性,抱怨说下次无论如何都不准E碰酒。
E吐完,死死抱着G哭,边哭边喊着乌鸫没听的名字,等喊声歇了,又说了一堆道歉的话。
E曾把未注册的灵送给了他的后辈,把后辈害死了——这事乌鸫倒是记得。
这个脸上落眼泪也落鼻涕的男人,想必借那害人的酒精,看到昔日友人的身影了吧?
乌鸫望向正在帮E擦呕吐物的G和嫌弃踢E的H,默默抱紧怀里的兔子玩偶。
热闹都是他们的,她什么也没有。
“小姐,你好像有些不开心?”刀从另一侧的小巷里钻出来。
它脸上有猫的抓痕,白底蓝纹的旗袍上留有猫的脚印。它打着嗝,抹去嘴角的猫毛,说:“我和流浪猫打了一架!”
猫可能被它吃了。
乌鸫瞥刀一眼,转身往背对H的方向走。
“喂!”
注意到乌鸫越来越小的背影,H抬手高声呼喊,问:“你不和我们一起去酒店吗?明天一起去车站接人也方便!”
乌鸫回头,街边闪烁变换的霓虹打在她侧脸,把她白皙的脸蛋染成了其他颜色:从赤,到紫。
她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没写字回应H,悠悠地往热闹的街里走。
“小姐!”
刀很清楚它家小姐现在的心情。
自苍鹭被接走后,乌鸫时常对着天边的云发呆,那怕它趁机把乌鸫裙里的纯白扒下,乌鸫也没有任何反应。
它不喜欢这样的小姐。
它喜欢那个经常和它打架并且打不赢它的小姐。
所以它想逗乌鸫开心:它快步饶到乌鸫身前,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递到乌鸫面前。
“啊哈!我知道!你们小姑娘就喜欢这个!”
那是一只流浪猫。
猫扑腾,用爪子在乌鸫脸上挠出一个和刀脸上同款的爪印后,跑了。
“……”
乌鸫沉默盯着刀看,刀龇牙,说:“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看来那小家伙也不喜欢你。”
乌鸫轻轻呼气,从玩偶里翻出创可贴,贴在自己和刀脸上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从一家超市门前路过时,乌鸫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B99基地的主管独自坐在铁长椅上,他身边的便利袋里放满了刚从超市买来的冰镇啤酒,罐装。
他喝完一罐,对飞过的小球招招手,让小球帮他丢垃圾——看来他并非第一次进仙王城。
他终于在扭头活动脖子时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两名少女,他握着啤酒对乌鸫晃,问:“坐一会儿?”
乌鸫摇头,想了想,她又点头。
“晚上好呀!小哥。”
刀很自来熟,它隔在乌鸫与主管之间,把啤酒当自己的东西,拉开一罐仰头猛喝。
喝完,它发出“嘎呜”的怪叫,说着“啤酒不冰就是尿”这类冒犯人的话。
“您是……寻灵者白小姐,是吗?”
主管询问着,再次对小球招手,让小球去超市里买酒水和花生米。
刀听不见主管的声音,它不雅地把腿侧用于绑住旗袍开口的线扯开,翘起它丰盈的大腿,向主管宣示它对乌鸫的所有权:“这是我的未婚妻,小哥。”
听到这话,主管微愣,仔细打量刀和乌鸫。
然后,他特意往旁挪了挪,和两名少女拉开距离。
“我能理解。”他说。
乌鸫懒得反驳,她指指啤酒,再指向自己胸口,意思是想找她也能喝的、不会喝醉的酒。
“不会喝醉那还能叫酒吗?”主管苦笑。
最后摆在乌鸫面前的,是用磨砂玻璃瓶装着的鸡尾酒。
乌鸫打开瓶盖,好奇地轻轻摇晃玻璃瓶,再把鼻子凑到瓶口轻嗅。
嗅到一股浓郁的蓝莓味。
“对了,巳说你那天走那么急,是找到自己一直在找的人了?”
又是这个乌鸫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
不等乌鸫回答,主管仰头看着对面高楼表面的数码广告牌,虚眯着眼睛轻语:“找到了就好。”
“也不知我何时才能找到我那讨人嫌的妹妹……”
他声音很轻,像那穿过行道树的风,不注意听,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你妹妹失踪了吗」
同病相伶,乌鸫想凑近,被刀推开后她只得伸手举着手机给主管看她打的字。
“很久前的事了。”
但主管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
他那缺少管教的妹妹搅黄了他的恋情,那是他头一次对自己妹妹发火,吵完架妹妹摔门离去,他则缩在破洞露棉的旧沙发里,盯着天花板发呆。
“然后我就再也没见着她。”主管双手搭住椅背,数着天上的星星,“后来我才知道,我女朋友早被其他人包养了,所以那妮子才让我和女朋友分手。”
“我四处打听她的踪迹,听老街里的人说,她见到玉虫养殖基地的招聘广告,跑去应聘了……我骂她是条靠我养的蛀虫来着。”
主管咧嘴笑,那被回忆润色的笑容,很难看。
“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去基地问过,人家说她没被聘用,回去了。”
“之后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喜欢她吗」
主管觉得乌鸫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恩,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父母早就死在去深层世界拾荒的路上了。我以前打工一个月就两千块,有一半都给她当零花钱用,可恶!”
主管咬牙握拳,把啤酒罐捏瘪:“我那会儿想着,等攒够钱,就把她送去中层世界里的学校读书来着,后来仔细想想那得攒到猴年马月去。”
乌鸫闻言偏头,不敢看主管。
她把无面留给她的存款全糟蹋完了。
“她肯定是还怨着我,躲着我,不想跟我见面。”
主管可能是喝醉了,脸颊泛了红,喃喃自语着:“她那个破玩偶,我还帮她留着呢……蒙了好厚一层灰,不敢洗,怕洗坏了。”
乌鸫低头,看着怀里的兔子玩偶。
她找到玩偶时,玩偶染满了红。
她疯一般把玩偶泡水里搓洗,搓到手掌破皮,她才把那些她最厌恶的东西洗去。
不知玩偶的主人,现在又在哪里。
主管垂着头睡了,他喝醉后的面容和发酒疯的E不同,很安静。
面带一抹难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