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杀死了多少人?乌鸫记不清了。
但她知道,她手中这支.45口径的手枪,以后会指向更多人的脑袋。
她坐在木质的茶几上,偏头往窗外望。
生锈的灯柱伫立在雨后泥泞的小道旁,光往窗里钻,把漆黑的房间割成明暗分明的两半。
乌鸫坐在阴影里,男人跪在灯光中。
“求你了……”男人再一次用额头亲吻冰冷的地砖,亲出血的吻痕。
他声音发颤,说话结巴,边说边往乌鸫脚边爬。
每一次抬手,他被弹头涂成朱红的左肩便要洒下星点红墨;每一次挪动,他被疼痛扭曲五官的脸庞便要冒出大量冷汗。
他终于爬到了那名身穿白色衣裙的对灵使面前。
他昂首,脸上有眼泪,也有鼻涕。
他央求:“小姐,两位小姐……求你们放过我,我只是……”
他哽咽着,目光扫过乌鸫手中进行过哑光处理的手枪,声嘶力竭地喊:“我只是想让我的家人过得更好!我有什么错!”
“是吗?”
刀的嗓音很沙哑,像两片生锈铁片相互摩擦时传出的声响。
它趴在窗口,收回目光,与屋外璀璨的星空道别,再次打量那些摆在玻璃柜里的手办。
手办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眼看去,它们和死宅藏在房间里的塑料小人并无差别。
若细看,便会发现这些手办似在眨眼、似在呢喃,宛如活物。
毕竟,在它们被乌鸫面前的男人制作成手办前,他们确实是活人。
“小哥,这东西你有多少个?”
刀问,男人努力回忆,小声答:“这一批,一共有八个。”
“你得把之前的也算上!”
刀龇牙,它走到男人身边,赤脚踩着温热的朱红,弯腰瞪大眼睛盯着男人。
男人面露犹豫,看到乌鸫打开手枪保险,他浑身颤抖着抱头伏地:“大概、大概三十个。”
“……”
刀沉默。
它走到玻璃柜前,用枪柄敲碎玻璃,握起一个魔法少女装扮的手办仔细观察。
从生物年龄判断,她此前应是学生。
不知被制作为人偶后,她是否还会期待着校园中那名为《献给爱丽丝》的纯音乐。
“原料都是从‘下层世界’来的!”男人连忙解释,“我没有害过任何人!”
听到这句话,刀微笑偏头,问跪地不敢起身的男人:“瞧您这说的,下层世界的人就不是人了吗?”
男人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脸色苍白地岔开话题,说:“您干这行是为了钱吧?您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您!”
“求您了!我还有家人!我女儿才七岁……”
男人说了很多,刀没听。
它举枪,幽深的枪口顺着一个个手办移动,画了半圆,最后停在男人眉心。
“这些人偶,也有家人。”
“不!你、你不能杀我!”男人垂死挣扎,“这是灵研会的货!我死了,灵研会的人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回答男人的,是刀轻轻扣动扳机的食指。
呯——
屋外传来烟花盛放的声响,乌鸫从茶几跳下,走到窗前,出神地望着夜空中或红或绿的光点。
今天是花团锦簇的秋月节,可惜这个用来赏月的节日,不属于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人。
手机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乌鸫回神,接通电话。
是对灵事务中心接待人员打来的电话。
“黑小姐,您那边情况如何?”
清脆如石上溪转的悦耳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乌鸫低头欣赏着手枪弹在男人眉心绘出的艳丽妆容,把手机递给刀。
刀舔牙齿,对话筒喊:“完美解决了!小妹妹……你是不是想我了?”
“啊、这个……白小姐,您有受伤吗?”
“没有!没人能伤得了我!”刀单手叉腰挺胸,喊一半,它又补充说,“除了我家小姐的牙。”
“好的,这次也辛苦两位了。”
确认乌鸫和刀没有在委托中受伤,长发高绑为马尾的年轻女性轻轻呼气,紧蹙的眉头随之舒展。
“灵监局的人稍后会去现场收尾,在灵监局确认委托已完成后,此次委托的费用和贡献点会直接打入两位的对灵使账户内……”
她说到一半,见到同事对她使眼色,她上牙轻轻咬住涂有唇膏的下唇,支支吾吾问:“那、那个!白小姐,您最近有空吗?”
“哦?有新的人在等待着我杀……是吗?”
“啊、不是……那个!”
她面色慌乱,白皙的脸蛋泛起梅红。她犹豫许久,闭着眼睛改口说:“您、您前几次完成的委托一直没来事务中心汇报……”
“那得等几天。”刀披上风衣,推开生锈的铁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同乌鸫走出这栋藏匿于贫民窟的小屋。
它往烟花盛开的方向走,边走边对电话里说:“我和我家小姐要去做客!有人结婚啦!那里有很多吃的……”
“这样啊……”接待员明亮的褐色眼眸中闪过一丝落寞。
“姑娘,你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下意识说出这两字,接待员双唇轻启,还想说什么,然而回荡在她耳畔的,已仅剩电话被挂断后的盲音和那不知谁人在赏的烟花怒放声。
她垂眉轻叹,烟花的另一边,行于泥泞小径的刀也在叹气。
小径昏暗,路旁长满杂草,还长着一群躲在废墟里的、被禁止进入都市的可怜人。
他们的身份各不相同,有人是潜逃的罪犯,有人是下层世界来的偷渡者,也有被灵力侵蚀即将化作怪物的可怜人。
但他们的下场并无不同——他们将和堆满路边的生活垃圾一起腐烂在这里。
有人胆子大,从高到腰的杂草里钻出来,伸手向刀和乌鸫乞讨。
乌鸫没反应,继续往前走。刀则沉默地盯着这个面黄肌瘦的女人。
这地方吃不饱的人很多,非常多。
无数双眼睛躲在夜幕后窥视着刀,一但它施以援手,它就会被无数双求救的手拖入泥潭之中。
但刀心善,它见不得他人受苦,所以它从弹匣里扣出一枚橙黄色的手枪弹,将弹头拧下,放在乞讨者的手心里,问:“我今天吃饱了!不过……要我帮你解脱吗?”
之后,直到刀与乌鸫踏进繁华的都市中,也没人敢挡在她们面前伸手要钱。
虽是深夜,这条被霓虹晕染成彩色的街却并不冷清:有男人敲锣打鼓;有女人撑伞闲游;有学生结伴而行。
一名女生穿着学校的制服在街上跑,跑一会儿,她回头把手拢在嘴边,喊着她同伴的绰号。
不一会儿,另一名女生跑过来。她手里抓着只剩珍珠的奶茶杯,她把珍珠含嘴里,对吸管吹气,用珍珠砸她的闺蜜。
乌鸫杵在街边,对着那两名女生微笑。
她记得,有一名身材娇小的紫发少女,也很喜欢做这种用珍珠吐人的恶心事。
刀看看远处的女生,又看向它家小姐,最后盯着自己手中的奶茶发呆。
它捏住乌鸫的下巴,把吸管戳乌鸫嘴里,等乌鸫反应过来时,那颗被刀吹出来的珍珠已经卡在她喉咙里。
差点把她呛死。
她生气,捡起咳出来的珍珠砸刀,刀笑嘻嘻跑远,躲在垃圾桶后边大喊:“小姐!你今天没穿安全裤!我看到了!”
它声音很大,很多人往乌鸫之前站立的地方看,但那里已经没有白衣少女的身影。
她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刀身后,拧着刀耳朵。
刀求饶,说:“小姐,我错了!”
乌鸫松手,它又说:“我下次还敢!”
它很嚣张,还想嚷嚷什么,却被旁边的冰淇淋车吸引了注意力,跑远了。
它买了两份甜筒,一份草莓,一份蓝莓。
它回到乌鸫面前时,先舔一口蓝莓甜筒,再递给乌鸫。
让乌鸫想到了做标记的狗。
“小姐!”它嘴很闲,甜筒也堵不住它的嘴,“你啥时候带我去上层世界玩?”
乌鸫摇摇头,指指天,又指向自己。
半年前,黑发白衣的她和白发黑衣的刀走进上层世界,去到灵研会总部。
然后……刀吃撑了。
仅是昼夜交替的短暂黎明,所有灵研会的高层就如同泡沫一般干干净净地消失了。
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即便是监视者也无法看到那天在灵研会总部怒放的黑雾。
他们只是把这次灵态事件评级为梦魇,命名为:
「黑色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