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秋。
乌鸫喜欢秋天,她后院里那颗谒灵花树开花了。
她踮脚,把一片花瓣捻下,放嘴里含着。
过会儿,她面无表情地扶墙干呕。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味道——像刀的脚,苦涩、略酸,还有股淡淡的腥味。
刀刚起床,它穿着轻纱睡衣站在窗口打哈欠。那件黑色睡衣透明度略高,透出它胸前的两点梅红。
“小姐,早餐呢?”它问着,翻身从窗口跃下。
乌鸫歪头,把落她刘海上的花瓣挠去,盯着刀发呆。
直至今天,她依旧很难相信刀就是那灭世的梦魇。
“问你话呢!”
刀最近脾气很暴躁。
它从楼下蹦到乌鸫身前,捏着乌鸫下巴,拍乌鸫脸蛋。
“我早餐呢!”
乌鸫也捏住刀的下巴,把谒灵花塞刀嘴里。
刀味觉可能有问题,它说谒灵花尝起来像乌鸫,甜甜的。
乌鸫蹙眉,她抬起手臂轻嗅,发现自己白皙的肌肤上确实有股谒灵花的花香。
她好奇舔一口,然后伸舌吐口水。
味道也和谒灵花一样,很苦涩,还有点咸味。
“小姐,你像个傻子。”
刀嘲讽乌鸫,说完,它往厨房走,准备自己去弄吃的。
乌鸫立即挡住刀,不准刀进屋。
以刀的厨艺,让它进厨房鼓捣,它能把整栋楼烧成灰。
等乌鸫为刀做了早餐,刀吃一口就说饱了,把吃剩的粥推到乌鸫面前,趴沙发上玩手机。
“……”
乌鸫很想揍刀一顿。
“哇哦——”刀突然怪叫,对乌鸫晃手机,“小姐!我现在是抑制者了!”
毕竟刀和乌鸫处理委托的速度很快。
她们不必像其他对灵使那般详细调查某个灵的特点,即便遇到肉体被破坏时会爆开释放大量病毒的灵,刀也可以打个隔,把它一口闷了。
乌鸫也掏出证件对刀炫耀,她现在是镇压者。
“哼。”刀不屑冷哼,“镇压者算什么?死在我手里的解放者,比你院中水池里的鱼要多!”
但池子里已经没鱼了,被刀吃完了。
它什么都吃,还吃过乌鸫的袜子、发卡和胖次。
乌鸫摇头,指着刀透出肉色的睡衣,命刀去换衣服。
今晚她俩要去参加巳的婚宴,那个已不再是对灵使的男人在龙栖谷包了酒店,届时有很多对灵使会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婚礼啊……”
刀嘀咕着打开衣柜,柜里塞满以黑色为底色的各类衣服。
它脱下睡衣,先光着身子走到乌鸫面前,看一眼乌鸫的着装再回卧室里找同款。
乌鸫虽学了化妆,但她衣着没什么品味,一年到头都穿着同一款式的衣服:长袖衬衫和百褶裙,还有一件银灰色的外套。
乌鸫讨厌黑色,所以刀就故意穿黑色,就连内衣和袜子,也全是黑色的。
穿好衣服,套上裤袜,刀似乎想到了什么,掀开裙子低头往里望。
看到那抹藏在丝下的白色,它才发觉自己没穿胖次。
它很懒,懒得重新穿衣服的它打算就这么出门,幸好站在旁边监督它换衣服的乌鸫注意到这件事,把它的胖次甩它脸上,它才脸色不爽地穿上。
“我只是把刀呐,刀需要穿胖次吗?”
出门时,它还在抱怨。
乌鸫没理刀,她站在楼前,回头出神地望着这栋被谒灵花淹没的小楼。
她记得之前那个梦,在开满谒灵花的空地里,有一栋木楼。
她把楼外树林里的大部分树木移栽成谒灵花,照着梦的影,临摹出梦的形。
“小姐,走啦!”
刀催促,乌鸫轻轻呼气,再一次从这间曾住有老男人,现在住有刀的小楼离开。
坐车到长蛇城,再从长蛇城转到龙栖谷时,已是傍晚。
上次来这里是冬天,路面积满无人清扫的雪。如今是秋,熙攘的人群脚下没了那片白色,尽是或红或黄的叶。
通往谷内的道路两旁全是卖纪念品的店,刀对亮晶晶的东西很感兴趣,没过多久,它就把口袋里的钱换成了金银玉石。
是真是假不重要,只要是能反射光的东西,它都喜欢。
乌鸫在街上转一圈,没找到卖布丁的店,只见着一座略显冷清的广场,便站广场边上发呆。
“小姐!帮我拎东西!”
刀“噌”地窜到乌鸫身前,丢下一堆袋子后,消失了。
过一会儿,它拎来更多的袋子,其中一个小袋子里装着一盒布丁,蓝莓味。
“等我有钱了,”刀双手叉腰站在乌鸫面前,“我要把这地方买下来!”
「为什么不直接抢」
乌鸫问。
以刀那可怕的力量,别说龙栖谷,哪怕是整座长蛇成,它想要,没人能挡住它。
“因为那样太无聊了,小姐。”
它在乌鸫身边坐下,当着乌鸫的面,把那块蓝莓布丁一口吞进肚子里。
乌鸫稍微睁大眼睛,呆望着刀手中空空如也的盒子。
她以为那布丁是刀带给她的。
“小姐,咱们下次接点核级的委托吧!”它双手撑住长椅晃腿,晃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它很漂亮,且很大,只可惜它那双妖异的眼瞳破坏了它五官的美感,盯着它的眼睛看久了,会莫名地觉得脊背发凉。
“还有!人我已经吃腻了!咱们找点灵来吃!”
刀很挑食,成为对灵使后,它拥有了“合法吃人权”,很多把自身灵力用去干坏事的人都进了它的肚子。
它很苦恼,时常对乌鸫抱怨,说这和它梦魇的身份不符。
乌鸫歪头思考一会儿,指向龙栖谷内。
有人跟乌鸫说过,龙栖谷内封印着一条九头蛇,如果刀饿了,可以去吃那玩意儿。
刀右拳敲在左掌心,说:“对哦!榊棭那丫头之前在这地方砍过一条长虫来着。”
刀脑子也有些奇怪。
它有时说自己是榊棭,有时又把自己当刀,思维很混乱。
“不对!”
刀眨眼,它闭目感受着谷内灵力的流转,饶有兴致地踮脚往龙栖谷方向看:“有意思……它长大了。”
乌鸫歪头从头顶蹦出一个问号。
“那条小长虫居然是从这里跑出来的……哈!待会儿有好戏可以看了!”
“小姐!咱们快过去吧!”
乌鸫眉头紧锁,注视着刀。
刀知道很多事情,它是看过剧本的看客,它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它从不对乌鸫明说。
毕竟,对刀而言,它家小姐也是登台唱戏的戏子。
所以乌鸫讨厌刀,总有一天,她要把这柄多嘴的刀折断。
“快点!小姐!你快点!”刀扯着乌鸫过膝袜的边缘走,把丝袜扯形变,“我已经等不及啦!”
乌鸫右手轻触挂在耳垂下的坠子,沉默挪步。
她想看看刀又在玩什么把戏。
龙栖谷入口立了牌子,牌上是巳与他妻子的结婚照。
刀和乌鸫站在牌子前,刀在看新郎口袋里的小蛇,乌鸫在看新娘身上的婚纱。
好漂亮——感叹着,乌鸫伸手触摸立牌中的婚纱,幻想着绿发少女穿上这身纱裙的样子。
刀的声音打破了乌鸫的妄想:“小姐,咱啥时候也去拍一张?”
“我要穿新郎这身!”
乌鸫不想理会刀,独自往谷内走。
刀没放弃,跑到乌鸫身边,问乌鸫想要几个孩子,说它有很多触手,想把这些触手全塞乌鸫身体里。
这话下流且恶心,乌鸫停住脚步,把食指竖在唇前,对刀做“噤声”的姿势。
“还是说你更喜欢刀柄……小姐,你踩我脚了。”
乌鸫故意的,她恨不得把刀踩死。
“小姐,你好像很喜欢踩人。”
“你是S,是吗?”
“小姐,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呀!”
“哦!对,你是个哑巴,我给忘了……”
“嘶——我好像是聋子来着,我也忘了!”
刀唠唠叨叨个不停,路过电影院,它突然用紧张的声音说:“小姐!有人要被蛇吃了……你猜是谁?”
乌鸫心中一紧,加快步伐越过人群,四处寻找着巳的身影。
见到那名在酒店门口迎宾的新郎,她松口气。
刀跟在她身后,笑嘻嘻地说:“小姐,你怎么跑了呀?”
“你没看见电影院门口的海报吗?那里在放恐怖片!有蟒蛇在吃人!你猜谁被吃了?”
乌鸫深呼吸,站在刀面前,盯着刀看。
她依旧做不出愤怒的表情,所以只能干看着。
刀不畏惧,龇牙与乌鸫对视。
它目光扫过乌鸫精致却面无表情的脸蛋,之后是乌鸫连绒毛也没有的雪白脖颈,然后是……
乌鸫环胸捂裙后退,刀的目光很有侵虐性,她受不了,只得偏头避开刀的目光。
“哈——小姐,你在害羞吗?”
乌鸫在生气。
她扭头朝新郎那边走,走到面前,她从兔子玩偶里取出红包,递给巳,再取出手机打字给巳看:「新婚快乐」
“你来得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晚啊!”巳微笑接过红包,偏头向新娘介绍乌鸫。
“这是乌鸫,对灵事务中心的自由对灵使,现在已经是镇压者……”
新娘听了,把手中的圆盘递到乌鸫面前,让乌鸫抓喜糖。
乌鸫把一颗喜糖攥进手心,刀很不客气,抓了一大把,往乌鸫口袋里塞。
“这位是……你的姐姐?”
巳没见过刀的人样儿,他只能凭刀与乌鸫这略显亲密的动作瞎猜。
乌鸫摇头打字:「是宠物」
新郎与新娘同时一愣,心有灵犀地在内心感慨:两姑娘玩挺大。
“对了……之前的委托,抱歉。”来宾不算多,巳低声和乌鸫聊天,“没想到基地那边居然出事故爆炸了。”
念及葬身火海的挚友,巳幽幽一叹,端着摆满瓜子与花生的盘子说:“主管那家伙,这下说不定真能找着他妹妹了。”
乌鸫没反应。
那枚由灵研会从深空观测列阵组投下的反粒子弹头被伪装成了简简单单的“事故”——说是梦魇「燃烧都市」路过基地,把基地烧成灰烬。
这说法很可信,基地内之前出现过狱虫,而更高级别的灵,除了捕食人类外,也会捕食低级别的灵。
十二宫那边便把这次人祸推到灵身上,将其伪装为天灾。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乌鸫没向其他人提及爆炸的真相。
她窥视了档案袋中的信息,基地内除她以外的人都死了。
她若将灵研会的恶行揭发,又会死一批无辜的人。
在这座繁华又荒唐的都市里,知道太多事情并非好事。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感慨两句,巳把目光转向刀。
刀用小拇指掏掏耳朵,大喊:“我是个聋子!小哥!我听不见你说话!你说大声点!”
巳一怔,莫名觉得这名白发少女和那把会说话的刀很像。
想起那把刀,巳偏头对新娘吩咐两句,再对乌鸫使眼色,带着乌鸫走到旁边无人的小花园里。
“你那把刀有问题。”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之前不是把刀的消息报给院里了吗?院里派去观测刀的人……”
他压低声音:“全死了。”
乌鸫抿唇写字:「它是三千灵榊棭」
“呃……”巳嘴角轻抽,“这、这倒不至于。”
这便是梦魇的影响力,所有听到这消息的人,都把“刀是「绝灵刃」”这句话当玩笑看。
“总之,你最好把刀交给对灵院处理。”巳忧心忡忡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嘴里,“你要是不缺钱,也不想去上层世界生活,就别当对灵使了。”
“这两年灵态事件越来越多,还有个叫‘终末之声’的组织处处与对灵使作对。”
“普普通通过日子挺好的。”
乌鸫摇头。
她还有几件事要做:
弄清楚那天发生在凤凰院的事;镇压将她父亲从她身边夺走的梦核「星之眼」……正巧终末之声与凤凰院的惨剧有关。
她打算去找那些人聊聊。
但她现在只是镇压者,而终末之声在灵监局那边被评级为梦魇,她得成为解放者才有资格与这些东西对弈。
所以,她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找到一只核级的灵,与其合二为一成为解放者。
她伸手触摸头侧的半副面具。
这面具曾是伤核,可惜它被刀劈成两半,被刀吃了,现在只是半副普普通通的面具。
“你呀……”巳叹气,“对了,之前答应过你的事……”
巳跑去新娘那边,过一会儿,他拎着小包走来,把包丢给乌鸫。
乌鸫打开,发现包里装着一枚透明的水晶球。
“把这东西握手里,想象着你要找的人的名字、容貌,它会给你答案。”
“如果它没有任何反应,就说明你要找的人已经死了……这东西不咋好用。”
巳回忆一会儿,继续说:“我之前让主管用过,结果球里出现了B99基地的画面,挺扯淡的,主管他妹妹难不成就在基地里?”
乌鸫手指停在手机屏幕的虚拟键盘上,犹豫着,最终没把虫后就是主管妹妹这件事告诉巳。
那样做,可能会把巳害死。
她低头,手捧着水晶球发呆。
她可以用这东西找到其他人的踪迹,但她不敢用这东西。
她怕这颗水晶球没反应。
“用吧。”巳把偷偷跑出来的绿色小蛇塞回口袋,“有些事,总该面对。”
“你成为对灵使也快两年了,这道理你应该清楚。”
乌鸫深呼吸,她下定决心,双手颤抖着捧起水晶球。
她先回忆那名银发银眸的、与她相貌一致的少女。
水晶球没反应。
她又忆起无面的音容笑貌。
水晶球很安静。
之后是天天被人嫌弃脚臭的虹。
水晶球透明着黄昏时分把龙栖谷染成秋色的光,球内干净得没有任何画面。
乌鸫咬唇,很用力,在唇上留下牙印。
当她忆起那名在群里大放厥词,现实中见面就缩在角落当兔子的赤发少女时,水晶球突然迸发出刺眼的光。
乌鸫浑身一怔,立即睁开眼睛。
球内出现一座岛的画面,岛在湖中心,岛上有小亭。
画面太小,具体景物,乌鸫看不清。
但她在「迷雾列车」的窗外见识过这座岛——天堂岛。
赤在那里?!
乌鸫有些激动,她站起身,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情感,继续回忆其他人的影子。
兔子玩偶的主人……没反应。
织围巾的橙发少女……没反应。
蓝靛两色的双子……没反应。
她把她最重视的、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放到最后。
她没没敢回忆那个人的样子,她深呼吸,牙齿紧紧咬在一起。
她那张麻木的脸庞上,竟出现了痛苦的神色。
过了许久,等巳被喊去迎宾,等刀抽着鼻子像狗一样寻着味道找到她,她才敢回忆那名少女的名——绿。
水晶球中出现了一座悬浮于云中的城堡。
手持竹剑正在与一具骷髅练习剑术的绿发少女突然一愣,她的手背被竹剑击中,疼得她微微蹙眉。
“怎……么了?”
骷髅振动周边的空气出声询问,绿发少女摇摇头,弯腰捡起竹剑,把剑尖对向骷髅,平静开口:“继续。”
刚刚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她,那好像是一只似曾相识的……眼睛。
但她的眼睛太多了,她已记不清那是一只怎样的眼睛,所以她只是简单地用「百世之目」的能力切断了对方的视线,没有过多追究。
可能是某个捡到她一只眼睛的幸运儿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