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鸫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有人已同盛夏的蝉鸣一柄消失在这个金色的秋季里，也有人还活着，还能在都市的霓虹中留下自己的足迹。
乌鸫呆坐很久，等她回神时，她身上落满刀从地上捡来的树叶。
她像猫抖水一般抖落身上叶片，举头望天，惊觉已是夜晚。
她想立即去找那座空中浮岛的踪迹，还想去湖心的小岛里，但那对新人还在等她。
巳望着那名身形单薄的少女，内心有些许内疚。
他为乌鸫找的两次委托，都异常危险。
他牵着新娘的手，对乌鸫微笑：“我们的婚礼要开始了。”
乌鸫点头，走进酒店二楼的露天广场。
这地方装潢很漂亮，四处摆有绑彩带的小松树，从广场上空连接向四角的彩条下方挂满气球。
有不少气球被风吹落，在地上滚，不小心踩到，会吓人一跳。
乌鸫坐巳同事那桌，这边的人全是对灵使，见乌鸫与刀入座，他们友好地打了招呼，而后用余光盯着乌鸫与刀看。
他们听说过少女与刀的事迹——她们处理委托迅速且暴力。
这有好有坏，好处是能减少灵态事件对都市的危害，坏处是……几乎无法从她们手下回收灵来探索灵的潜在价值。
全被她俩暴力摧毁了。
有对灵院的人趁机打探乌鸫加入对灵院的意向，乌鸫拒绝了。
她喜欢像现在这样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没人逼她去执行某件委托，也不用在乎其他人的生死。
很自由。
刀话多，社交能力也很强，婚礼还没开始，它已经嗑着瓜子和其他对灵使喝上酒。
“你们对灵院的首座，”它偷偷往乌鸫面前的果汁里掺酒，说，“不是「长蛇座」吧？”
坐它身边的对灵使微愣，摸着后脑勺敷衍：“这个哈！我也不清楚……”
对灵院共有八十八院，这八十八院的首座皆是梦核解放者。
在绝灵刃镇压作战中，有不少首座战死或堕落为灵，与其契约的梦核便成了无主的幽魂，在世间游荡着寻找适合它们的主人。
梦核「长蛇座」便是其一。
“你们有检查「长蛇座」的封印吗？那家伙若是跑出来，可没有第二个榊棭来对付它。”刀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这事关长蛇院的机密，在坐的对灵使面露不悦地转移话题。
首座陨落对对灵院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没有梦核解放者坐镇，对灵院的实力便会大幅下滑，得到的资源也会大福减少，要等到新的首座上位，这种情况才会好转。
而长蛇院，已失去首座近百年。
想改变现状，只得耗费资源招募、培养有天赋的对灵使，使其与「长蛇座」契约成为梦核解放者和长蛇院的首座。
但长蛇院没这么多资源，至于把希望寄托于南天对灵院，恳请对灵院调派一名梦核解放者来长蛇院……南天四十七院有差不多一半的院里没有首座坐镇，即便有新的梦核解放者出现，也轮不到他们长蛇院。
由于人力资源缺口太大，长蛇院不得不把一些危险的委托下放到对灵事务中心那边，让自由对灵使帮他们处理委托。
然而自由对灵使大多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缺少对灵经验，这就导致长蛇城自由对灵使的死亡率比其他都市高出15个百分点。
那些天资卓越的对灵使还没来得及让别人发现他们的天赋，就死在了执行委托的路上。
这一系列的后果无形间成了一个死循环，把长蛇院牢牢地套在了锁链之中。
就在长蛇院生死存亡之际，长蛇院发现了两名足以将其称为“天才”的对灵使——乌鸫和她的刀。
乌鸫有印象的城市就三座：天鹤城、凤凰城和长蛇城。
前两座城市她不愿去，她从下层世界进城市，一直选的长蛇城，也都是接的长蛇城的委托。
她和刀的出现，大幅缓解了当地对灵机构的压力，不少机构都盯上了这两名看上去刚成年的少女。
年纪轻轻且没有接受过系统性教育就有如此实力，稍加点拨，城里不就多出一名解放者了吗？
想到此事，长蛇院的副座们心痒难耐。
他们原本没有空闲时间来参加巳的婚礼，巳也没胆子邀请院里的副座们赴宴。听到乌鸫和刀会来酒店，他们或明示、或暗示，最终得到请帖，腆着脸来到了婚礼现场。
灵监局、伐灵局虽和对灵院关系不太好，但双方的高层来往却十分密切，得知长蛇院所有副座破天荒地一同出席参加某个不知名的对灵使婚礼，灵监局和伐灵局的高层也通过一些手段拿到了帖子，穿着正装踏进了龙栖谷。
管理会的人一看，吓坏了。
这、这……怎么所有对灵机构的高层都跑龙栖谷里去了？
当地管理会会长坐立不安，失眠两天后也搞来了请贴……
所以巳很紧张。
他不知道这些大人物为何要来参加他的婚礼，司仪提醒他牵着新娘的手入场时，他已经被吓得路都不会走，险些摔地上闹笑话。
乌鸫很警惕。
她肚子饿，盯着餐桌上的龙虾看了很久，一抬头，和她同桌的人全换了个遍。
她注意到，他们虽然在互相交谈着，却不约而同地用余光瞟着她，让她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沾刀口水了。
戴着墨镜坐在酒楼顶端的青年很无奈。
他们的计划失败了——他们本想在今天解禁「长蛇座」的力量，将那条正在新郎口袋里吃鹌鹑蛋的小蛇唤醒，让它回归到那深埋于龙栖谷下方的遗骸中。
用于唤醒小蛇的灵力他们也准备好了——这些来参加婚宴的对灵使，都将成为海德拉的食粮。
但现在……
0捂额叹气。
今天来这里的对灵机构高层太多了，这不合理。
他是来改变都市现状的，不是来毁灭都市。凤凰院的覆没已使对灵院压力剧增，而不久前灵研会总部的研究人员又被不知名的灵给一口吞了……前者终末之声已有所准备，后者却严重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灵研会受创导致大量对灵研究项目被中止，而这些项目又对都市十分重要，同时，失去了灵研会协助的对灵机构无法再将回收的灵送至灵研会注册，这又变相削弱了对灵使的实力……
今天若是在这里解放梦魇「海德拉」，终末之声虽然能得到一只梦魇，但长蛇城一定会被这场灵态事件毁灭。
会死很多人，数万、甚至数十万的人。
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这些高层人员，不应该出席这场婚礼。
思前想后，0决定推迟解放「海德拉」的计划。
他猜有谁识破了他们的计划，以这种他们无法接受的方式来破局。
他只得给同伴打电话：“时钟头，龙栖谷这边的事黄了。”
“最少现在黄了。”
“哦？”
脱下染血的手套，脖子上顶一块表盘的人用肩膀夹着手机话：“能阻止阁下的人……对方有梦魇解放者？”
0无奈苦笑：“他们没用梦魇解放者就把咱们的计划给破坏了……先去找另一条‘龙’吧。”
“好的，正巧鄙人从冥道宫家这边……”
时钟头没说完，0就从听筒里听到物体破碎的声音。
他眯起眼，问：“你那边怎么了？”
脑袋被人斩去的时钟头没理会身后黑发红眸的少女，他仍和电话那头的0聊着天：“遇上点小麻烦，冥道宫家的小姑娘找来了。”
话音刚落，时钟头的身体和它手中的手机一同被分为了四十九块。
但下一个瞬间，他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少女面前。
不过他无法修复身上的衣物，所以他是裸着的。
少女也不害羞，用平静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个举止优雅的男人。
“「时钟座」？”
她嗓音很独特，让人听了耳朵里痒。
“初次见面。”时钟头扯下窗帘裹住自己，站在一具对灵使的尸体旁对少女鞠躬，“不知小姐姓甚名何。”
“你不需要知道。”少女把手中的打刀收回鞘内，抬手握住她背后那柄无鞘的、通体黑色的直刀。
这是照着「绝灵刃」仿制的对灵武器：纺灵刀——冥道宫。
时钟头稍稍后退半步。
刀虽是仿品，但也足够用来对付梦核了。
“你只需清楚……今日，便是尔等的死期。”少女踏步。
时钟头立即进入加速轮转状态，堪堪避开斩向他脖颈的刀锋。
以他的实力，他无法瞬间恢复纺灵刀造成的伤口。
他今天，恐怕得冒一次险了。
酒店外发生的事情，乌鸫不了解也不关心。
无意间破坏了终末之声计划的她正趴桌上呼呼睡。
刀——这个胸比乌鸫大不少的可恶女人在乌鸫果汁里掺了酒，乌鸫已经不省人事了。
原本想套乌鸫话的长蛇院副座只得和刀攀谈，他旁敲侧击一会儿，刀突然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你们想打我家小姐的主意，是吗？”
“你们不如去看看睡在底下的那只小长虫现状如何？”
他咧嘴，用三角齿咬住一根烤鸭腿，说：“它好像有些饿了，它想吃人。”
三名副座脸色一变，他们用眼神交流后，有一名副座立即起身告辞后急匆匆地往广场出口走。
另一名副座则眯着眼睛问：“白小姐，您似乎知道一些东西？”
“啊哈！我知道的东西可多了去！你想听吗？”
就连乌鸫今天穿着的胖次颜色，刀也知道——它趁乌鸫喝醉时偷偷掀乌鸫裙子看过了。
“你不想听我也要说！等等……我忘了我是聋子了，你得写字给我看，大叔。”
它称呼这名长蛇院的副座为大叔。
灵监局长蛇城分局的副局长听了，不由皱眉。
副座倒是没什么架子，拿出纸笔写字：「洗耳恭听」
“听好了！”刀咳嗽两声，把鸭腿咬碎，把骨头和肉一起吞进肚子里，“那条小蛇长大了。”
它指向站在台上结结巴巴念词的新郎：“你们倒是有远见，没把那条蛇要回去，不然……”
它不顾现场还有其他人，像蛇一样吐着舌头舔乌鸫的脸：“你们所有人，都会被那小姑娘给吃了。”
“……您的意思是。”副座脸色与嘴唇瞬间失了血色，“那条绿色的小蛇，就是「长蛇座」？”
“不对、不对！”刀用筷子把乌鸫的牙翘开，边往乌鸫嘴里灌酒边说，“「长蛇座」是梦核，它不是梦核，它是……”
“梦魇。”
此字一出，坐在这张桌子旁的高层们没了动静。
他们就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不多时，又有一名副座拱手告辞。
“您……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最后一名副座脸色严峻，“您应该清楚，这事开不得玩笑。”
“哎呀！我不说了让你写字麽……”
刀喜欢趁人之危，它把软踏踏的乌鸫拾起来，放怀里抱着，把下巴抵在乌鸫头顶，轻嗅着乌鸫护发素的柠檬清香，说：“我说过，我什么都知道。”
“我还知道，冥道宫家的人，有大麻烦了。”
“……”
副座沉默，死盯着刀那双诡异的眼瞳看。
等了一会儿，他接到电话。
当他挂断电话时，他已汗流浃背。
龙栖谷下方的巨兽遗骸，确实有复苏的迹象。
而被他们称之为「长蛇座」的灵，也的确不再依托那具遗骸存在，已经化作其他东西跑出了封印之地。
至于「长蛇座」是梦核还是梦魇，他们暂时不清楚。
但他相信刀说的话。
他小声对其他对灵机构高层耳语几句，走了。
其他人也走了，这张还未动过饭菜的桌旁，便只剩刀和它怀里醉酒的乌鸫。
“唉，小姐……”刀继续往乌鸫嘴里灌酒，“都跟你说了别喝酒，你怎么就不听呢！”
把瓶子灌空，它把乌鸫扔椅子上，迈着它那双修长且圆润的腿去找正在敬酒的巳要酒。
巳没多想，让亲戚带刀去找酒。
等巳敬酒敬到乌鸫这张桌子时，黑发少女已气若游丝，面呈粉红，无神的双眼中布满血丝。
巳以为乌鸫要死了，取出手机想叫救护车。
刀摇摇头，说着“哪有梦魇会被酒灌死的”之类的话继续把瓶口往乌鸫嘴里塞。
过了三天三夜，乌鸫才从自己床上醒来。
她起身，捂着发疼的脑袋坐在床边想了很久，什么也不想起来。
她只记得自己喝了果汁，然后就喝醉了。
喝果汁会醉——她把这件事记下，走下床。
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穿，她皱眉来到镜子前，对镜检查自己依旧纯洁如初后，她稍稍心安了些。
但她腿根被刀写了字，还划有箭头，写着：刀专用。
她穿好衣服，决定和刀打一架。
在家找了一圈，没找到刀，她有些慌张。
最后才发现刀化作武器的样子，在后院水池里找鱼吃。
“小姐！鱼苗被我吃完了！怎么办？”
它没找到吃的，蛇一般在水里游着，对乌鸫说：“虾和螃蟹也被我吃光了！水蛭也没有了！”
乌鸫站在岸边，冷眼看着刀。
她指向自己腿根，又指着刀，问刀是不是在她腿上写下流的字了。
刀说那是乌鸫自己写的。
乌鸫不信，刀就伸出小触须，裹住乌鸫手指，控制着乌鸫揉自己胸脯：“你看！就像这样！确实是你自己写的！”
“其实这三天我玩了很久，小姐。”
刀游上岸，顺着乌鸫的腿爬到肩头，小声说：“你想看看你那时候的表情吗？很可爱，我拍照了。”
“……”
乌鸫闭眼，等气消了，她指着刀，再指着自己胸脯。
意思是刀的身材比她好，刀想要玩，就玩自己的。
刀不愿：“打内战有什么意思……小姐！我接了新委托！”
说着，刀化作少女，光着身子往屋里蹦，把自己刚接的委托书转发给乌鸫。
委托内容很简单，去深层世界开采风栖木，是新凤凰院那边的委托。
乌鸫眨眼，对刀摇头。
她想去天堂岛。
“哈？”刀很不悦，“有我还不够吗？”
“来！小姐！让我们合二为一！”
它说着，又变回刀的样子，把刀柄对向乌鸫的圣域，说：“现在！灭世的梦魇们将融为一体……”
它话说一半，被乌鸫咬住的它惨叫着跑远了。
刀只会越来越下流——她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