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团色彩应是惦记着它曾经的主人,回到深层世界的它,找到了凤凰院在深层世界的映射。
它或许也会做梦,做着和乌鸫一样的梦,在这个地方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哪怕刀来到这里,哪怕它被吓得失了色,它也没有离开。
乌鸫伸手,把这团色彩抱紧怀里。
它软且轻盈,像一颗棉花糖,抱在怀里很舒服。
乌鸫记得色彩可以运东西,虹经常会把烟酒之类的精神娱乐用品藏进色彩里,背着紫偷偷喝酒。
她拨开色彩,果然在里边发现了虹留下的东西。
里边有一瓶没喝完的酒、一包没抽完的烟、一个彩虹形状的发卡,还有一份信。
乌鸫插开信看,信是留给紫的。
上边说,如果紫收到这封信,那虹便已无法为紫过下一个生日。
信封里还有一张贺卡,上边用虹的字迹写着:生日快乐。
那个发卡,是虹为紫准备的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这个衣着不检点的女人早已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当她被死神拥入怀中时,她心中挂念的,仍是那名紫头发的活泼少女。
只是,曾对乌鸫毛手毛脚的那名紫发少女,已经永远没有生日了。
乌鸫呼气,右手紧紧攥住发卡。
她觉得胸口发闷,呼吸有些困难,便把脖子前橙色围巾松开些。
然后,她把这枚彩虹发卡夹在眉前的刘海上。
“哈——”刀在旁边笑,说乌鸫越来越想个傻子。
乌鸫不理它,只是紧紧抱着怀里这团软绵绵的色彩。
“……小姐。”刀意识到了什么。
它赶忙飞刀乌鸫面前,担忧问:“你不会打算和它契约吧?就和这种废物?”
乌鸫点头。
刀愣住。
它想了很久,问乌鸫:“它什么等级?”
「怪核」
“我什么等级?”
「梦魇」——乌鸫把这几个删去,重新写:「灭世的梦魇」
“这就对了。”刀小心翼翼诱导乌鸫,“那你要选谁?”
乌鸫眯眼,更加用力地抱住色彩,用脸蹭。
色彩记得乌鸫,所以它也在蹭乌鸫。
刀脸色……刀身的颜色变得很黑。
它把剑柄中央的独眼睁到最大,说:“小姐,你看看我。”
“我是梦魇呐!你知道怪核和梦魇谁更厉害吗?”
“你知道吗?那些对灵使甚至没想过拥有我,因为我太强大了,他们知道自己不配。”
“小姐,你先等等,别走。”
“你从它身上下来,你听我说。”
“我很厉害的,又听话,不乱花钱,吃的也很很少,从不干坏事,很好养……”
“小姐?”
色彩正载着乌鸫在天上飘。
和刀那恨不得把乌鸫甩漏出来的可怕速度不同,色彩很温柔。
它轻轻托着乌鸫往上飘,速度由慢变快,没有让乌鸫有任何不适。
也许是色彩陪伴虹久了,它有些虹的香水味,很轻淡,乌鸫很喜欢。
她把眼睛眯成缝,把嘴唇弯成“w”形,懒懒低趴在色彩里。
好幸福——她莫名其妙升起这种感觉,就像冬日缩进被炉里取暖的人那样,不舍得从色彩里离开。
“小姐!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呀!”
刀飞在色彩旁边,声音很委屈:“是我先来的。”
乌鸫不耐烦地用余光瞥刀。
她见到色彩的时间比刀早,所以是色彩先来的。
她不太想搭理这条又细话又多的玩意儿。
“小姐,你听我说……”刀不愿放弃,继续劝说乌鸫,“我可以和你磨豆腐,它不行。”
刀被乌鸫咬着牙齿一巴掌拍飞了。
它马上又厚颜无耻地飞过去,说:“小姐,我以后不偷吃你的衣服了,你把它丢了好不好?”
“晚上给你在上边?”
“白天也是你在上边!行了吧?”
“你口红啥的我也不吃了!”
“小姐——你不能丢下我呀!你不可以这样做呀!”
乌鸫很困,点着脑袋,想趴在色彩里睡。
刀急眼了,它裹住乌鸫脚踝,把乌鸫倒吊着提起来。
乌鸫连忙用手捂住裙摆,皱眉看向刀。
刀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说:“小姐,你不把它丢了,我现在就把你从少女变成女人!”
乌鸫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眼虚眯着,用这种表情看刀。
像在吃了一半的夏日绵绵冰里见到半只蟑螂。
“我是认真的!”
刀故意用阴恻恻的声音说话。
但它吓唬不了乌鸫,它也不敢对乌鸫用强。
乌鸫和它是同级的存在,虽然乌鸫没意识到这一点,但当乌鸫情绪激烈时,那无穷无尽的黑雾就会从她体内涌出,将她身边的一切东西吞没。
刀伴乌鸫身侧,一直在等着能与乌鸫契约的那天,那样,它就能窥视乌鸫的秘密了。
但现在……一只怪核,一只它说话就能将其吓死的怪核,要和它家小姐契约了。
“小姐!”刀拽着乌鸫脚腕,把乌鸫上下否,“我是爱着你的呀!我比谁都要爱你呀!”
“你不能背叛我!咱两天造地设!”
乌鸫的发卡和面具被刀抖落了。
她慌忙伸手去抓,没抓住。
但那团色彩、那团轻飘飘的色彩是如此的温柔——它飘到乌鸫下方,接住发卡和面具,再飘到乌鸫腿间,替没穿安全裤的乌鸫遮住她白色饰黑色蝴蝶结的柔软布料。
乌鸫更喜欢这团色彩了。
刀则独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那地方我都没碰过!”刀气急,用触须裹住色彩,想把色彩吃掉。
乌鸫盯着刀,冷冷盯着。
刀曾把无面留下的面具劈成两半,乌鸫没追究。
现在,刀若是敢把虹留下的色彩吞噬……她将与刀不死不休。
刀很郁闷,只得放下乌鸫,任由它的小姐被色彩带走。
“小姐,我伤心了。”
“小姐,你能哄哄我吗?”
“小姐,你把我衣服当垫子用吧!你别直接坐它身上。”
“小姐,这些木头你要么?我全给你。”
“小姐……”
刀举着木头在身后说个不停。
乌鸫注意力全在色彩上,没注意刀说了什么。
她记得色彩可以分裂,所以她握住这团轻盈的色彩,揪下一块,在手里揉着玩。
那小团色彩从乌鸫手里飞走,围刀绕一圈,最后往乌鸫衣领里钻。
很痒,乌鸫把眼睛闭成“><”状,连忙用手压住胸前的色彩。
刀看了,刀身“嘎吱”响。
那是它把自己后槽牙咬碎的声响。
“小姐,”它幽幽地说,“我还在这里呢!”
乌鸫想了想,再次揪出一小团色彩,递给刀,让刀一边玩去。
她还很认真地写了字,不准刀吃掉小色彩。
刀很生气,飞走了。
把周围所有的灵全吃了泄愤后,它又飞回来找它家小姐。
它家小姐已经躺色彩里睡着了。
刀“吭哧”呼气,用咬牙切齿的声音警告色彩:“你敢打我家小姐主意,我会把你拖进底层世界里,让你在无边的地狱中唱自己的悼词。”
色彩很害怕,它轻轻揉乌鸫的脸,把乌鸫吵醒。
然后乌鸫就跪坐在色彩中,用她那双无神的眸子与刀对视。
大体意思,是刀敢打色彩主意,她就要把刀拖进冥河中,让刀在无人的边境里奏自己的哀乐。
“小姐呀——我的小姐呀……”
刀痛哭流涕。
它的小姐,就这么轻易地被其他灵从它手中夺走了。
它不甘心,化作白发少女,想和乌鸫一起坐色彩里。
但色彩很怕刀,刀往色彩里一坐,色彩就不敢动弹。
所以刀被乌鸫赶走了。
“小姐,我允许你把它留在身边,但我不准你和它契约!绝对不行!”
“它配不上你!小姐!咱两才是金枝玉叶!”
刀妥协了。
换作容易理解的词来形容,它允许乌鸫养情人,但乌鸫只能和它结婚。
乌鸫想了想,没答应刀。
她和谁契约,关刀什么事?
一人一刀一色彩,就这么在深层世界的上空飘着。
色彩认路,毕竟虹经常让色彩帮她运东西。
乌鸫不知该如何称呼色彩,便给色彩取了一个和兔子玩偶相同的名字:泡泡。
刀酸巴巴地在旁边抱怨:“小姐,你都没帮我取过名字。”
“我也要叫‘泡泡’!”
乌鸫没理它。
她让刀陪在身边,只是因为她怕孤独而已。
现在,有了更好的替代品,她已经不需要刀了。
刀不愿从乌鸫身边离开,它拖着那一大片树木跟在乌鸫身后飞,飞进井中后,它突然打嗝。
这地方死人了。
乌鸫闻到熟悉的血腥味,轻轻抚摸泡泡,让泡泡加快速度往前飞。
那些之前用枪指着乌鸫的拾荒者,在短短几小时内,全死了。
蜡烛还亮着,吹之即灭的微弱火光照亮把坑道涂成红色的血液,也照亮一句又一句无头尸体。
乌鸫从泡泡上跳下,蹲下检查这些人的尸体。
脖颈处的切口很光滑,这并非寻常武器能做到的。
除去这个致命伤口外,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势,但从他们倒地蜷缩的姿态看,他们应该是被电击枪之类的非杀伤性武器控制,然后再被人取走脑袋。
乌鸫想到了拾荒者口中的“猎人”。
她还回忆起紫之前在列车里提过得问题,紫那会问乌鸫,去下层世界狩猎大脑的人和将尸体制成人偶的人,谁才是恶人。
毫无疑问,猎人就是双鱼宫的人或是被双鱼宫花钱雇用的雇佣兵。
「思维魔方」需要人脑来维护,乌鸫记得这件事。
乌鸫吐气,低头看沾在她鞋底的鲜血。
在刀说出“小姐,你说咱们回来的时候,还能见着他们吗”这句话时,她就应该意识到,这些人恐怕会死。
她该提醒他们,让这些人离开的。
“只有低级的灵,才会妄图用这种方法晋升。”刀嗤笑,“那条小蛇晋升为梦魇时,可没有吃过任何人……”
乌鸫虽已见惯死亡,但看到这些人的下场,她还是有些不适。
她跳上泡泡,被泡泡带着飞出坑道。
她打算去找那群猎人,她在深层世界没待多久,这些人也是刚死的,猎人肯定没走远。
但她却没能在井附近找到任何人!
“小姐,人家可是专业人士。”刀提醒乌鸫,“他们很忙的,割完一批,还得去割下一批……要我带你去找他们吗?”
乌鸫沉吟,摇摇头。
即便找到猎人,她也做不了什么。
她顶多能把那些猎人全杀了。
但马上就会出现第二批猎人。
她知道猎人为何要挑拾荒者下手——对灵使的家人不会进深层世界拾荒,里边太危险,不值得拼命。
唯有那些没有背景也没有钱的人,才会进深层世界捡东西。
挑这些人下手,不会惹怒某个在下层世界居住的强大对灵使,更不会招惹某个势力。
找到虹色彩的喜悦被这份无力感冲散,乌鸫轻轻抱住泡泡,让泡泡带她回到那栋简陋的小屋里。
“小姐!”刀出馊主意,“就像咱们对付灵研会那样!咱们去十二宫逛一圈!”
乌鸫摇头。
在那天黎明,刀帮她摧毁了灵研会总部。
过了一个月,上层世界便开始建设新的灵研会中心实验室。
这不是杀多少人能解决的问题,除非……
把整个都市屠戮干净。
“看来你不傻,小姐。”刀叹气,“你长大了,是时候把你屁股底下那团破色彩丢进垃圾桶,投入我的怀抱中了。”
刀碎碎念,回到小楼,它还在劝乌鸫把泡泡扔了。
它把那堆凤栖木随意地扔在木楼旁边,未经处理的凤栖木会向外释放大量热量,把乌鸫家外边的林子点燃了。
火势迅速蔓延,而乌鸫只能站在小楼里看着她辛辛苦苦种下的谒灵花被火光吞没。
最后,就连她的小楼,也被火烧得一干二净。
下层世界没有消防队,乌鸫只能抱着从木楼里抢救出来的衣服,呆呆望着火焰在林中肆虐。
“呃……”
刀这时是人形。
它舔嘴唇,缩脖子,指着堆成山的凤栖木说:“没事的,小姐,那东西可以卖很多钱。”
“咱们搬家吧。”
乌鸫点头。
她在地上画线,线的左边是刀,右边是乌鸫和泡泡。
刀脸皮厚,往右跨一步,和乌鸫站在一边。
凤凰院的对灵使来收购凤栖木时,表情很震惊。
凤栖木蕴含浓郁的灵力,这些灵力会吸引大量灵聚集在凤栖木旁,再加上凤栖木产地没了凤凰座……唯有梦核及梦魇解放者才有能力一次性开采如此多的凤栖木。
凤凰院的对灵使表情变得恭敬,小心翼翼问刀是哪位大人物。
刀刚把乌鸫房子烧了,很内疚,就把功劳推给乌鸫,说这些凤栖木是乌鸫带出来的。
然后乌鸫的电话就没停过。
下自没有加入任何事务所的自由对灵使,上自某个对灵院的首座,各种各样的人都在打探乌鸫的消息。
坐在空岛边缘的绿发少女也从对灵使的论坛里听到了乌鸫的名。
“你……认识她?”她身后的骷髅问。
她点点头,低头望着云下的景色,说:“以前是很好的朋友。”
“她和我不一样,她是天才。”她微笑,用食指将一缕头发挽自耳后,“她成为解放者只是时间问题。”
骷髅沉默,过了一会儿,问:“那……天的事情,和她有关吗?”
“我不知道。”绿发少女摇头,她从身边的背包里取出眼镜盒,戴上一副银光眼镜,“我无法窥视那天发生的事情,正如我无法看到屠戮灵研会的凶手。”
“绝灵刃确认还被封印在冥道宫里吗?”
“千……真万确。”骷髅的语气很肯定,“老朽……去查看过。”
“恩。”少女点头,她身子后仰,躺在被修整得整齐的草坪中,凝神望着蔚蓝的天空。
“您……不去见她吗?”
“我随时可以看见她。”少女轻轻抚摸自己眼皮,“我有些失望,她并没有成为我想象中的那类人。”
“她正在找我,这倒是有趣。”少女翻眼,仰视站在她身后的骷髅,“今天不训练吗?”
“休……息。”骷髅盘腿坐下,将挂于腰侧的竹剑放到旁边,“百……目的力量不在于正面战斗,你应该把它用在其他地方。”
“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而已。”少女抬手,右手五指张开,触摸天空。
“终末之声那边还在搞破坏吗?”
“他……们,一如既往。”
“我可以对付他们吗?”
“圣……女大人,不可。”骷髅出言阻止少女,“您……刚与百目契约,应勤学苦练。”
“恩——”她把鼻音拖长,“我还要待在这里多久?”
“当……您击败老朽,与老朽契约,您便可离开。”
“老师以前是梦魇解放者吧?”少女猜测。
她的老师很严厉,以往不会像今天这般和她交谈。
她每天做的事情,便是休息,训教,休息……
如此枯燥的生活,她已渡过数年。
“老朽……乃「断月追光」,世间除「三千灵榊棭」与「幽霾雾岚」外,无人能与老朽为敌。”
提及过往,骷髅的语气先是激昂,而后又变得异常悲伤:“时……如流水,甚是无情。「三千灵榊棭」堕入杀道,「幽霾雾岚」不知所踪,老朽也不过一具白骨。”
“唯……有这星月,永恒。”
“您为何找到我呢?”少女好奇,她翻身,用手掌托着下巴,“我天赋很差。”
“天……赋可有可无,天之骄子「三千灵榊棭」已然倒下,唯有信念至深,方能屹立不倒。”
“我听不懂。”少女举手。
骷髅轻笑两声,没回答,而是起身背上包。
“圣……女大人,您想要什么?”
少女想了会儿,摇摇头。
她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她唯一想的事只有一件:
去拯救那些身陷灵态事件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