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的笔，早已画花老人的眼睛，亦涂乱了她的神智。
她看不清、听不到、理不明，光是拽着乌鸫的衣袖，不让这名头侧戴着半副面具的少女出去。
乌鸫抬手握住老人的手腕，她光滑水嫩的肌肤触碰那段枯若秋草的手，再看向老人皱成核桃的脸……她莫名忆起了那个又矮又瘦的男人。
她尽力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妄图用这老人见不到的笑意来安抚老人。
“你别出去……”
老人顾自重复念着这句话，念了许久，从眼角念出两行清澈的泪。
“你别出去了，其他人出去，就没回来。”
“只剩我了……”
老人呢喃的声音很轻，比乌鸫脸侧那根被风撩拨的头发还要轻，乌鸫听不清楚。
她抬头望刀，再指向老人抓住她的手腕。
仔细看，老人嵌有泥土的指甲被精心地涂了甲油，以赤开头，以紫结尾，涂成彩虹的颜色。
剩下那几片指甲，涂成了黑色。
“唉……要不你打她一顿？让她放开你？”
乌鸫摇头，让刀念她写在板子上的字。
“我和我家小姐是对灵使！哦、不对！我是灵，我家小姐才是对灵使……”
刀说话，老人浑身一僵。
她抓住乌鸫的手突然用力，抓得乌鸫有些疼。
“你……你是从外边来的吗？”老人神情很激动，“我被困在这里了，我出不去了……”
她还想说什么。
只是那从她胸口漫上来的悲伤压得她难以呼吸，她喘不上气，只得放开乌鸫，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抽搐。
乌鸫蹲下，用指头轻轻戳老人的手背，再看向刀。
“啊——放心，小姐！她不会有事！”
“她是被困在这地方的幽灵，她不会死，除非……我把她吃了。”
“咱们先去干正事吧！”
乌鸫犹豫着，点点头。
随后，刀迫不及待地拽着乌鸫跨过栅栏，往栅栏外的世界飞。
老人清醒过来，她双手撑着栅栏，右脚费力地抬起，笨拙地翻出去，在后边追。
刀飞得很快，等乌鸫回头时，已看不见村子和老人的影。
“正好！”刀现在异常兴奋，“在这地方，咱们可以大展拳脚啦！”
“不用担心被人发现那存在于你身体里的东西……”
乌鸫困惑歪头，她捻笔写字，刀却突然把她从天空中抛下。
嘭——
她坠进茂盛的蓝紫色高草中，全身都很痛，坐在草里捂着胸口无声咳嗽。
刀则化作白发小女孩的样子，它轻飘飘地落在乌鸫身前，像一片鹅绒。
“小姐，你看看你……哪有对灵使摔死的？”
乌鸫抓起一把泥土，往刀脸上洒。
刀嘴张到最大，把土全吃了：“来！我来当你的对手！”
刀高举手臂，它似乎能控制这虚拟世界的万物，风听它差遣，在它小巧的手掌中凝成高压气刃。
“不是我能控制虚拟世界……小姐，你以为虚拟世界在底层世界中，就没有对应它的映射了吗？”
刀咧嘴，锐利的三角齿反射阳光，有些刺眼。
「我们是来找灵的」
“对！”刀点头，“但你猜那只灵在哪？”
乌鸫抬头，昂首望向空中的太阳。
“唉……小姐，你不要被表象迷惑了。”刀开始正式教它家小姐有关灵与深层世界的知识。
“除了咱们两个……或许还有其他同胞？总之，其他灵都是从深层世界爬来的。”
“但灵力不是从深层世界来的，它来自于深层世界的下方，来自咱们的家——底层世界。”
乌鸫站起身，拍去身上灰尘，再将头发上的杂草捻去，写字问刀：「底层世界？」
“啊！对！那个监视者也无法看到的世界……小姐，你知道吗？我有时会觉得都市对灵力的认知很可笑。”
“都市居然以为……灵力是从深层世界来的！嘎！深层世界不过是一片被底层世界毁灭并吞噬后的残骸罢了！”
乌鸫皱眉。
她确实没从任何文献记载中看过有关底层世界的描述。
「那是什么地方？」
“那不是一个地方，小姐……看来你是真忘了。”
“那里什么都没有，所以那地方没有光，也没有声音，更没有时间……你觉得熟悉吗？小姐？”
乌鸫咬牙。
她联想到了某个梦魇——「永寂黑暗」
那个梦魇仅出现过两次：它第一次出现在乌鸫面前，当着她的面，把百灵拧成汁。
第二次在她身侧，把凤凰院的所有生命，碾成沫。
「那家伙和你一样从底层世界来的？」
“那家伙？”刀瞪大眼睛看乌鸫。
它突然快步窜到乌鸫身前，踮脚抬手撑开乌鸫眼皮，用它白色的眸子与乌鸫黑色的眼瞳对望。
“啊……没错，‘那家伙’确实是从底层世界来的。”
「你能对付它吗？」
“噗……”看到这句话，刀笑出声。
它笑得很夸张，笑到肚子痛，捂着小肚子躺地上蹬脚。
「？」
“哦……抱歉，小姐，这句话实在太好笑了。”
刀跪坐在草里，抹着眼泪说：“我不知道！小姐，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对付‘那家伙’……而且，我为什么要对付它呢？”
“它和我一样来自底层世界！我和它是家人……你说对吧？小姐。”
乌鸫摇头。
她觉得「永寂黑暗」和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按照刀的说法，如果「永寂黑暗」和刀一样强大，那灵监局对「永寂黑暗」的评级，可能得修改。
刀是凌驾于任何梦魇的梦魇。
“咱们暂时不聊那些，小姐，咱们来讲讲这地方的灵。”
“灵有两类，一类是像咱们这样有实体的。”刀伸手捏自己的胸脯，很硬。
“另一类……”刀将手中气刃指向下方，“它们没有实体，它们可能是一种思想、一种概念……但它们真实存在，存在于底层世界在其他层世界的映射中。”
“没错，小姐，世人皆以为那是深层世界的映射……大错特错！就连整个深层世界，也只是底层世界的某种映射！是底层世界的影子！”
“这些没有实体的灵，就躲在影子里……”刀歪头。
它另一只手高高抬起，伸向天空，而后，一个类似于井的漩涡在它头顶出现，吞没着这个世界里的一切色彩！
“虚拟世界，何尝又不是符合某种映射关系的底层世界映射呢……”
乌鸫眼中的世界，被漩涡改变了。
先是那些蓝紫色的草——它们的颜色被漩涡吞去，又或者是漩涡吞掉了光，它们呈现出黑色。
之后是天空、大地……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灰黑色。
除了刀和乌鸫。
刀的头发依旧是白色，而乌鸫的裙子，纯白如初。
果然无法影响到同级别的存在吗？
刀眯眼，它目光很炙热，看得乌鸫浑身不自在。
乌鸫指指刀头顶的漩涡，写字给刀看：「那个漩涡，我之前见过」
在乌鸫和绿、紫为被人偶师控制的女生剪去人偶线时，乌鸫见过一次。
“是吗？”刀挑起一条眉毛，“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
乌鸫已经忘记她与那群颜色各异的少女之间隔了多少个秋，她只记得她们的相貌。
“那应该是你遇到我之前……说明你很有天赋，小姐。”
“这东西是进入映射的门……看，小姐，那个吃人影子的小可爱，就在那里。”
刀指向乌鸫身后，乌鸫回头，而后她两条纤细的眉毛蹙在一起。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些东西，它们不是某种具体的事物，它们没有形状，也没有色彩，所以乌鸫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它们。
但乌鸫却能察觉到它的存在——它是融合了很多人思想的一种……
思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