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鸫行走在赤的记忆里,陪这名凤凰院的大师姐走了一天。
当乌鸫在外宿界的废墟里看到那只抓着烂柑橘的小手时,乌鸫终于明白,赤此后为何害怕在现实中和人交流了——那些被赤赶走的下层人,倒在了前往列车站的道路中。
从外宿界路过时,赤正在打电话。
她目光无意间瞥过某处空地,看到那些被插在杆子上的人影时,红色的手机从她手心滑落,蹭着她红色的裙摆,落进她脚下红色的液体中。
她嘴唇微张着,在被染成腥味的风里愣神站立。
乌鸫走上前,眯眼抬头看这由皮织成的画布。
那名死死捏着橘子的小女孩被缝在画布中央,那由她双亲皮肤铺成的布被丝线缝在她背后,她双臂被木杆撑起,远远看去,像一只展翼的蝙蝠。
那她被剥去皮的亲人,则被木杆贯穿,订在她身边。
绕过去看,还能见到有人在画布后方写了字:幸福的一家。
「是人干的?」
乌鸫脸色很平静,内心也并不觉得震撼。
在这个粪坑一般的都市里,她已见过太多的恶心事。
“堕落者——他们比灵可怕,小姐。”刀抬手,把小女孩手中的柑橘扣下,放嘴里嚼。
“灵饿了才吃人,堕落者不同。”刀往乌鸫脸上吐籽,“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杀人。”
“以他人的苦痛为乐的不少——就像我一样!小姐,你能不能摆出点难受的表情让我开心一下?”
乌鸫摇头。
刀不杀人,除了她请刀去灵研会吃自助餐那次,她从未见过刀吃人。
“这是「午夜狂欢派对」的作品。”刀绕着这些“艺术品”仔细欣赏,“是伤核还是梦核来着?咱忘了!”
「他们现在还存在吗?」
“嗯哼。”欣赏完,刀双手叉腰点头,“他们没胆子进都市,只敢在都市以外创作,都市外边的事,没人会去管。”
“现在他们好像躲下层世界去了……嗨,他们创意和手法都不太行,有机会我让他们欣赏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艺术!”
刀批评「午夜狂欢派对」的剥皮技术,乌鸫回头,看向那名终于回神的赤发少女。
她向这里走来。
开始是走,之后加快步伐,成了慢跑。
最后她狂奔到这匹匹画布中央,双手抱头瞪大眼睛看布上的字。
乌鸫数了数,受害者有十三人,在其中一块画布中央,写着“天使之舞”。
这应该是这副作品的名字。
“啊……”
赤从喉咙中挤出声。
她眼睛瞪得很大,让乌鸫想到了正在扑鸟吃的刀,目眦欲裂。
“呜啊……”
她无意识间发出的声音稍微大了些,但她看到那对左半身是哥哥右半身是妹妹的姐妹时,她情绪崩溃跪地呕吐。
眼泪、口水、鼻涕……这些液体模糊了赤不施粉黛的面孔,让她的表情变得扭曲。
“小姐,这才是正常人看到这场面反应。”刀绕到乌鸫背后,它把双手食指与中指分开,摆出蟹钳的样子架在乌鸫面前,把乌鸫眼睛撑开。
“你能不能也哭一个给我看看呀!”
「我见过更恶心的」
“是吗?”刀坏笑着刺激乌鸫,“也对,你是那种会抱着一团腐肉睡觉的强者……哈!你不去看看那个叫做苍鹭的孩子吗?”
乌鸫没回答。
她不敢去见苍鹭,她见到苍鹭,就会想起蓝靛。
她曾经怕忘记她们,现在,她却不想忆起她们。
赤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仍跪地干呕。
乌鸫走到她身边,伸手想把这位狼狈的大师姐扶起来。
但她仅是只行走在昔日残影里的幽灵,她无法触碰赤。
就像她无法触碰到其他人那样。
“呜哇哇哇……”
赤哭了。
这哭声很耳熟,和乌鸫刚进入映射的声音一模一样。
乌鸫不理解赤为何要哭。
难道,这些被插在木杆上的人,是赤的好朋友吗?
乌鸫歪头盯着这群肢体扭曲的受害者思考。
她把正在对这副作品评头论足的刀搬来脚下,踩着刀的肩膀靠近观察。
确实是那些被赤赶出来的人。
乌鸫更疑惑了。
既然是不熟悉的人,又何必为这些人的遭遇落泪呢?
“唉,小姐,”刀双手抓住乌鸫脚踝,以防乌鸫从它肩膀上摔下,“你有点自私了。”
“世间万物,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生命的重量。”
乌鸫脑袋偏斜,写字问刀:「你吃人的时候也喜欢说这种话?」
“当然啦!”刀张嘴,上下牙不断咬合,发出“咔嗒”声,“生命若是不珍贵,那我还吃它干什么?!和吃路边的野草又有什么区别?!”
乌鸫从刀身上跳落,蹲在倒地的吃身边,用膝盖撑着脸,看赤的表情。
赤很痛苦。
她模仿赤的动作,把嘴角下弯,咬进牙齿,再皱起眉毛……
刀见到乌鸫这副怪样子,疑惑问:“小姐,你也要吃人?”
乌鸫摇头,她指指跪地捂喉的赤,再次写字问:「有必要吗」
“小姐,有问题的不是她,是你。”刀弹乌鸫脑门,“你得学会敬畏死亡,你得尊重生命……哦,不对,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刀撑开乌鸫的眼皮,再捏住乌的下巴和鼻子,把乌鸫嘴打开,盯着那颗粉白色的扁桃体看。
……坏了。
刀嘴角轻抽。
它天天在梦里变成布丁给乌鸫啃,乌鸫吃掉它太多灵力,被它污染了。
乌鸫把刀的手拍开,起身将蓝色的耳坠化作大剑。
“你干嘛?”
乌鸫看向「午夜狂欢派对」留下的作品。
如果赤的痛苦是来源于这东西的话,那就……把它毁了!
她双手紧握剑柄,吸收了她灵力的大剑变得十分轻盈。
她挥剑斩击,剑刃轻松将周围的木杆全部斩断,那些被串在杆上的人纷纷倒下,堆在她面前。
“……你脑子是不是有深夜问题?”刀看不懂乌鸫在做什么,“小姐,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处理灵态事件时得三思后行?”
乌鸫扒着手指头数她执行过的委托,对刀竖起四根指头。
大大小小的委托,她已经处理过四十件,基本没出过意外。
“那是因为我把意外吃了!”刀掀开布条,给乌鸫看它肉乎乎的小肚子,“小姐,我妹妹还在我肚子里没消化,这次我可不管你。”
乌鸫把大剑插进地面,捏着下巴打量堆在一起的尸体。
把这些东西全砍了好像没什么用,赤依旧是那副呆呆瞪眼流泪的表情。
“小姐,灵渴求着解脱。”刀捡起一段断杆,用木杆量着自己身高,“所以在映射里,它们会向你展露它们的痛苦,以求你能帮它们斩断这过往之痛。”
“小姐,你得明白她为什么会跪在这些人的尸体下。”
刀握住木杆,“啪——”地敲乌鸫头:“这些人是被她赶出来的。”
“她让这些人去乘坐列车,结果他们全死在了去车站的路上。”
“你说,她会不会有‘是我害死的他们’之类的想法?”
刀盯着乌鸫。
它家小姐曾为B99基地的毁灭懊悔且自责过,很久的一段时间里,它经常见乌鸫坐床边,望着墙壁发呆。
它知道它家小姐在自责,毕竟,如果乌鸫没有翻阅那份她不该看的文献,灵研会也不会为了保密而将B99基地抹除。
但是,某一天后,乌鸫不再发呆了。
这孩子为了不让自己痛苦,丢掉了作为人的一部分。
乌鸫眼珠微微上翻,想了一会儿,答:「都市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死去,要为每一个人落泪吗?」
“……”
刀沉默了。
它话很多,此刻却吐不出任何话语。
过了半晌,它来到乌鸫身侧,用它冰冷的手抓住乌鸫温暖的手背,说:“小姐,咱们回去以后,去城里吃布丁吧!”
“我这次不抢你吃的东西,不过……”
刀拉着乌鸫后退,对那些从尸堆中爬出来的黑影微笑。
“在此之前,先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帮这位红头发的小姑娘摆脱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