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晚间的风里，已经带了丝属于冬的寒意。
身穿白色百褶裙的黑发少女坐在路边长椅上，她带着小锯齿的牙咬住透明的吸管，把那些藏在果茶底部的果肉吸进口中。
“小姐！”
不远处有人在呼唤少女。
那人长白发，侧发绑了单辫，跑起步来，辫子同它宽松的衣领一起上下晃。
“呼——”
它跑到黑发少女身边坐下，手捧着一盒布丁，长舒一口气。
“锵锵——”它向少女显摆，“小百合联名限量款，我抢到了！”
乌鸫松开留有牙印的吸管，歪头呆呆看着刀手里的布丁。
这是仙女城的布丁。
“还有！”刀站起来。
它走到乌鸫面前，双手伸向乌鸫腋下，像抱小猫一样把它家小姐强行摆到自己眼前。
它踮起脚，右手在自己头顶与乌鸫下巴比划着：“我长高了！”
乌鸫眨眼，她翘指轻弹刀头顶那小簇呆毛。
刀没长高，它只是长出呆毛而已。
“那也是长高了！”刀不依，它穿着黑布鞋的小脚踢向乌鸫膝盖，在白的丝上留下它黑的印。
乌鸫抿唇，刀很喜欢弄脏她衣服。
从半袖衬衫到百褶裙，再到鞋袜，它很喜欢为这些纯白染色。
“不过……小姐，你怎么没长大呀？”
刀伸出它的咸猪手。
周围还有路人，它却不管不顾，用它脏兮兮的小手握住乌鸫衬衫下的钢圈，揣摩着乌鸫自信的形状。
乌鸫抱胸后退，蹙眉看刀。
她又被刀非礼了。
“干嘛？”刀撇嘴，“等我变回去以后给你摸个够！”
乌鸫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何停止了生长，她头发会变长，修剪后的指甲也会再长出来，但外貌却没有任何改变，停留在了无面离开她的那一天。
她同样不知道刀何时才会变回去，现在的刀非常讨嫌，遇到路边睡觉的流浪狗，它会蹦蹦跳跳溜过去，踢人家一脚，然后往乌鸫这边跑。
再然后……乌鸫就被流浪狗追着，和刀一起跑。
「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去？」
她用长椅垫着板子写字，她蹲下，所以刀欺身而上，跨坐在乌鸫脖子上，抓着乌鸫短小的马尾说：“我变不回去啦！”
“因为我的灵力被会咬人的哑巴小姐偷吃啦！”
「你不是人。」乌鸫纠正刀。
“小姐，你在骂我，是嘛？”刀龇牙咧嘴跑远，不多时，它揣着一把鬼针草跑过来，往乌鸫袜子上洒。
乌鸫却不生气，反而对刀傻笑。
刀正疑惑着，当它看到那个曾装有布丁的空盒子时，它知道乌鸫为何那么开心了。
它黑着脸问：“小姐，我的布丁呢？”
乌鸫想了想，把系进裙子里的衬衫下摆掀起，给刀看她的小腹。
白皙、光滑，且萦着月光，往这里打一拳，乌鸫应该会捂着肚子哭很久。
刀强忍着把乌鸫打一顿的怒意，说：“小姐，你等着。”
“总有一天，你肚子会变得和西瓜一样大。”
乌鸫左右看，指向不远处的水果摊。
那里就有西瓜，黄瓤的，拳头大小，刀一口就可以把西瓜吞下去。
比乌鸫的肚子小很多。
“哦——没事，我会塞五六个进去。”刀阴恻恻笑。
乌鸫不怕刀，她对刀翻白眼——这是她新学会的表情。
最近她闲得无聊，学了很多表情。
“下次翻白眼的时候记得把舌头吐出来，小姐。”
「为什么？」
“没什么，小姐。”刀冷哼，把属于乌鸫的果茶捧在手中豪饮，“因为那样很可爱。”
「是吗？」
乌鸫知道刀那颗肮脏的小脑袋里装着什么，她故作无知，迅速写字：「你可以示范吗？」
“哈！没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刀没有羞耻心。
它深呼吸，在“哈啊、嗯”的奇怪声音中做出糟糕的表情。
乌鸫还有一点羞耻心，路人看向这边的目光变得奇怪，她赶忙捂住刀的嘴，把那些令青少年面红耳赤的甜美声调堵回刀的喉咙里。
“哈！丢人。”
刀跳坐在长椅上，用吸管搅弄着杯底的果肉，把它们戳去嘴里吃。
乌鸫在旁看着，写字问：「你喜欢吃什么？」
“我？”
刀微愣，它什么都吃，它回忆万千事物的味道，最后摇摇头：“我不知道，小姐。”
“我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太多了，我记不清它们是什么味……它们串味了，小姐。”
乌鸫思索了一会儿。
她把右脚抬起，将皮鞋褪下，双手拇指伸进袜根，将那条留有刀脚印的过膝袜脱下，递给刀。
刀坐直身子。
它环视一圈，确认周围没人，刀指着自己，瞪大眼睛问：“小姐，你用这东西喂我？”
乌鸫认真点头。
就当是吃了刀布丁的回礼。
“小姐，你有点变态了。”刀往远处挪，“又酸又咸，还有股鞋油味，你把那东西拿远点。”
乌鸫不悦，她记得刀喜欢偷吃她的衣服和化妆品。
“我不是喜欢吃。”刀面露嫌弃，“我是故意惹你生气，才吃那些东西。”
「为什么要惹我生气」
“因为我想要看到你露出其他表情！”刀唉声叹气，“可惜了这张可爱的脸蛋呀！”
乌鸫轻触自己脸颊。
这张脸是百灵的，她不过是一只披着百灵躯壳的幽灵罢了。
“正好！”刀能看透乌鸫的内心，它说，“我也是一只披着榊棭皮囊的恶鬼！咱们可太有缘分啦！”
乌鸫再次对刀翻白眼，距离列车到站还有一段时间，她取出手机，手指轻戳屏幕里的那个虚拟小人。
「晚上好！」穿着女仆装的小人头顶冒出气泡框，框里飘着娟秀的字，「小百合今晚也元气满满哦！」
「请问乌鸫小姐有什么问题嘛？」
这只虚拟小人与那个死宅珍藏的塑料小人并无差别，它在屏幕里又蹦又跳，最后用手锤屏幕，说：「喂！能听到吗？」
乌鸫不能发声，所幸这只虚拟小人支持文字输入，她就打字问：「都市里最好吃的芭菲在哪？」
小人没反应，过了一会儿，它回答：「在仙后城1919大道810号！」
「布丁呢？」
「仙女城114大道514号！」
它能准确回答用户提出的大部分问题。
而在一个月前，它还只是个答非所问的人工智障。
它就是忆通过「思维魔方」数据平台训练出来的人工智能，一开始这只人工智能并没有引起关注，忆便找虚拟歌姬小百合的版权所有者买了版权，为这只人工智能套上二次元的皮，再花钱打了广告，最后托人脉宣发……
然后，这玩意儿火起来了。
忆自己也没想到这东西能火起来。
它有着极其恐怖的自我学习能力，上次乌鸫问它哪里的布丁最好吃，它答“小百合也喜欢吃布丁哦”。而这一次，它已经能回答出那家甜品店的具体位置。
它把所有人发给它的聊天记录储存并标记，然后，它会把这些自己暂时无法回答的问题分发给其他用户，以聊天的方式从其他用户那里得到答案。
之后，它再把这些答案汇总，从中挑选出现次数最多的那个答案作为标准答案。当下一次遇到相同的问题时，它便会以标准答案回答用户。
与其说它是人工智能，不如说，它是所有用户思维的集合。
在处理“哪里的芭菲最好吃”这个问题时，它用了同样的方法——
刚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的绿发少女看着小百合发来的聊天信息，不假思索地打下一行字：
仙后城1919大道810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