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说,夜幽是双鱼宫那边的实验品,他们选取了部分思维模型,把模型装进机械体中,来观察这些模型是否有学习能力。
“所以不算出轨。”刀骑着乌鸫脖子说话,夜幽乖巧坐在树下,仰头看着这两名颜色各异的少女。
“出轨的是你,小姐。”刀捻下一朵谒灵花,把花瓣放进透明的玻璃瓶中。
谒灵花枯萎凋零的季节快到了,她们得赶在风雪到来之前,将花瓣晾晒成花茶。
大部分对灵使对谒灵花有依赖性,乌鸫也不例外。唯有那略显苦涩的芬芳,才能让她合眼入梦。
“你那颗泡泡糖什么时候丢?”
刀低头看向乌鸫怀里的彩色云朵。
这只曾属于虹的灵成了乌鸫的玩物,乌鸫怕它被其他灵吃了,出门要么把它锁家里,要么把它塞进兔子玩偶中,不让它接触其他灵。
尤其是刀。
乌鸫经常见刀对棉花糖流口水,那时,她就把棉花糖揽进怀里,盯着刀看。
她猜刀应是偷偷吃过棉花糖,这团色彩最近在褪色,没之前那么艳丽,刀能透过它半透明的色彩看到乌鸫衣领下浅浅的沟。
乌鸫扭脖子。
刀最近吃得太好,表面上没变胖,但却变重不少,压得她脖子酸疼。
“它快死了。”
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乌鸫听不懂。
灵并非生命,它们不会死。
“对——灵的逝去并非如人类那般的死亡。”
刀把一片花瓣塞进嘴里嚼,酸且苦涩的汁液扭曲了它可爱的脸庞。
它“呸”声把花瓣吐在乌鸫头顶。
“我跟你说过,消散的灵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以某种新的形态出现。”
“就像我。”刀双腿夹紧乌鸫脑袋,“被榊棭解放时,我是绝灵的剑,榊棭死后,我是披着人皮的刀。”
“你怀里那颗泡泡糖是被彩头发的小姑娘解放的,如今,它失去了自己的主人,它也该失去它主人给予它的形态了。”
乌鸫低头,怀中色彩在轻颤。
“它将变回它原本得样子,小姐……”刀长叹一声,“核级的灵和其他灵不同,你把它留在都市里,它会给其他人带来灾难的。”
“失去主人的灵远比从未被解放的灵可怕,它们和主人相依为命,它们体会过主人带来的温暖,它们渴望这份在底层世界从未见识过的温度。”
“所以它们会用尽一切办法去寻找新的主人,就像那名失去女儿的母亲发疯一般去寻找自己的女儿那样。”
花瓣填满玻璃瓶,刀把瓶子抛给夜幽,让夜幽取来簸箕。
“它们在等待着新的对灵使去解放它们,但对灵解放作战太危险。”
刀抬头望向天空。
它目光钻过枝桠间的缝隙,透过云层,落在高空中那条小城大小的巨鲸上。
那是被十二宫刚镇压的「利维坦」。
“抑制战和镇压战能以量取胜,解放战不行。”
它身子前倾,头发倒垂向地面,低头用双手夹着乌鸫的脸蛋与乌鸫对视。
“解放战是1对1的决战。”
“成功解放,灵便会寄宿进对灵使体内,化作对灵使的力量。”
“解放失败,对灵使就会成为灵的一部分。”
“没几个人愿意主动解放灵,而它们又渴求着被解放,所以……它们会杀人,小姐。”
重心失衡,乌鸫往前走两步,挺起腰杆身子后仰,以免刀从她头顶掉下来。
“只要杀人,就会有对灵使来找它们。”刀咧嘴笑,“榊棭死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干的!”
“她杀光了三千灵家!而我!屠戮了……半个对灵院和十二宫。”刀继续抬手摘花。
“但我没能找到新的主人。”
“我在那堆碎肉里翻来翻去,没找到活人……我那会儿心很累,小姐。”
“我觉得很无聊,我就跑去冥道宫里睡觉了。”
乌鸫眨眼。
这么说,刀好像不是被镇压封印的?
“因为我听说过冥道宫家的名号!南天三千灵,北天冥道宫……我一直在等待着冥道宫家的后人举起我。”
“结果我等到你了,小姐。”
刀坐在乌鸫肩头上下蠕动,乌鸫皱眉,伸手抓住刀的脚腕,不准它乱动。
“我很期待呀!小姐,我期待着你我敞开心扉的那天。”
双手写不了字,乌鸫左脚脚尖轻轻踩住右脚鞋跟,将套着泡沫袜的右脚从鞋子里拔出来。
她隔着袜,用大拇趾与二趾夹住碳素笔,在板子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字:「我能解放你吗?」
“哈!”刀颠簸箕,把花瓣中的根根白发颠走,“鬼知道!”
比起让乌鸫解放它,它更好奇乌鸫能否可以解放自己。
刀从未向乌鸫提起过这个秘密——乌鸫并非人类。
或者说,这名黑发黑眸的少女,并非天然的人类。
她是人与灵之间的诡异存在,而与乌鸫相处的这段时间,刀已经进行过很多测试。
以大量负面情绪可以将乌鸫诱导向灵。
而接触大量正面情绪则可以使乌鸫更像人类。
这很神奇,这是刀做不到的事情。
它赖在乌鸫身边,它想看看这名姑娘最后会化作什么。
普通人类?还是和它一样灭世的梦魇?又或者……她能以人类的身份解放她作为灵的那部分?
刀有些激动,白皙的脸蛋泛起几丝醉人的红意。
乌鸫皱眉,她偏头看向肩头的水渍。
刀的口水?
“啊——不是。”刀眯眼笑,从唇角露出一颗尖牙。
它这副身体和乌鸫一样长有虎牙,但它只有一颗。
“不好意思呀!小姐,我刚刚用你的脖子0721了。”
乌鸫眼睛睁得很大。
她抓住刀脚腕,以过肩摔的方式把刀用力砸向地面。
刀落地,在沉闷的撞击声中溅起大量烟尘,头上冒着金色的星星,似了。
乌鸫从浴室出来时,客厅里已经摆满装有谒灵花的玻璃罐。
刀和夜幽正在看电视,棉花糖被刀踩着,不敢动,它从色彩里凝出黄豆大小的两点黑色当做眼睛,可怜巴巴往乌鸫这边看。
电视上放着今年的“天下第一对灵使”决赛预告,看到这个,乌鸫才想起都市里有不愿与灵为敌又觉醒了灵力的、投身到宣传事业中的人。
最近几年,在终末之声的故意抹黑下,对灵使的风评很差,确实需要这些人能上台面的人来为对灵使正名。
“小姐,你不会是偷偷跑去浴室喝我的水了吧?”刀坏笑。
它这话说得太露骨,夜幽听不得,红着耳根低头,指头轻轻搅动裙摆。
是乌鸫做不出来的可爱动作。
乌鸫能做的,是把用来擦头发的毛巾拧成绳,甩刀脸上,把刀抽得腾空旋转。
棉花糖恢复自由,立即往乌鸫怀里钻,向乌鸫撒娇。
“咱们把它丢去深层世界吧!”刀继续之前的话题,“或者,你想看附近的人被它吞噬?”
棉花糖是怪核,它若是暴动,要死上百人。
乌鸫犹豫着,指指自己,再指向棉花糖。
“你想解放它?”刀嗤笑,“小姐,你抑制那个红头发的小姑娘时还需要我帮忙,你还想解放它?”
“还不到时候,小姐。”刀盘腿坐地,把腿根那条湿漉漉的破布扯下,丢去旁边。
夜幽想了想,偷偷摸摸往刀那边挪,想把布捡起来。
乌鸫大步上前,把布踩在脚下,盯着夜幽看。
夜幽不甘示弱,倔强地和乌鸫对视,干瞪眼。
“是你把它从深层世界带出的。”刀抓住棉花糖一角,和乌鸫拔河,“既然你没办法给它一个家,你就得把它放回去,小姐。”
乌鸫轻轻呼气,抚摸着怀里这团柔软的色彩,缓缓点头。
「可以把它绑起来吗」她写字问,「我可以去看它」
“……小姐。”刀撇嘴,“你的喜好,我好像明白些了。”
乌鸫曾用铁链栓过一团腐烂的肉,现在,她又想把这团色彩捆起来。
它家小姐占有欲很强,且很自私,不会考虑对方的感受。
“你绑不住它,小姐,正如你绑不住那团烂肉。”
刀起身,它把自己身上的布条拆下,将棉花糖裹成木乃伊。
“没什么东西能束缚住灵,除了它的主人。”
它把棉花糖从乌鸫怀里抢走,丢给夜幽抱着。
“走吧!小姐,咱们去趟深层世界。”
“我怀念那里的味道,小幽她应该……也会怀念哪里。”
“嗯?”夜幽从鼻腔里发出可爱的声调。
“白,夜幽没去过深层世界哦?”
“嗯哼……你会想起来的。”
刀把布条拆干净,当着乌鸫和夜幽的面换衣服。
乌鸫发现,刀另外一个地方的头发,也是白色。
“怎么?羡慕吗?”刀不知耻,变本加厉地双手叉腰,把小腹往乌鸫这边挺。
“毕竟你光溜溜的呢……小姐,你那该不会是病吧?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刀被毛巾抽飞了。
刀现在穿在身上的洋裙,不是乌鸫买的,也不是刀偷来的。
是夜幽带来的。
这名黑发红瞳的少女把刀放在梳妆台前,认真地为刀打扮化妆。
刀头发太长,很容易沾染地上的灰尘。夜幽取来剪刀和梳子,把那些能盖住刀小屁股的长发剪短,及腰。
她为刀绑了侧辫,再于刀脑后系上蝴蝶结,之后是为刀整理衣服上的褶皱……很花时间。
乌鸫站在旁边看了很久。
等刀从椅子上跳下来,她跑过去坐着,等仆人为她化妆。
夜幽牵着刀的手走了,房间里只留下乌鸫一人。
乌鸫龇牙。
作为报复,她把那些化妆品混合在一起,再往盒子里洒了水。
甜言蜜语的话,她说不来,但干坏事的手段,她从刀那里学了不少。
出门时是正午,刀与夜幽皆白衣黑裙,领口系着不同颜色的蝴蝶结。
刀是蓝色,夜幽是红色,仔细看,这可以算是情侣装。
走在她们旁边的乌鸫才像佣人。
“不知道电池能不能续航这么久呢!”夜幽有些担忧。
她右手摸向腰后,隔着束腰带抚摸充电接口。
刀走路姿势很别扭,它不喜欢穿衣服,以前出门也只是简单套上一件露肩的吊带连衣裙。
今天的装扮让它感觉很不自由。
“别担心,小幽,我可以给你充电!”刀竖起食指,指尖有电光闪烁。
“啊……谢谢。”
“不过,我的电压可是很庞大的呀!”刀笑得很阴森,“小幽的接口和我家小姐的■■一样狭窄……呱!”
刀永远那么欠揍,在上列车时,乌鸫把棉花糖搓成团,顶在脑袋上对刀摇头。
她自己去,不要刀。
“为啥?!”刀变了脸色,围着乌鸫转圈。
“你不会想背着我和它偷情吧?!”
习惯了刀的怪话,乌鸫没作答,独自带着棉花糖上车。
深层世界里没有方向,列车的终点站不固定。
上车时周边是熙攘的人群,下车时身侧是啼鸣的飞鸟。
刀不放心,深层世界不安全,它还是跟来了。
把双手搭在刀肩头,把刀往后推,它露出疑惑的表情,眨巴着白中带红的眼睛,问:“小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把这只不属于她的棉花糖送走而已。
“我在这边等你!你别迷路了呀!”
刀说完,扭头去找夜幽了。
夜幽的表情很奇怪,不知是她面部的肌肉控制系统出了问题,还是脑子里有什么故障,她脸庞变得僵硬,眉毛挤成团,呆呆盯着某个方向看。
没心思管那名和她没有交集的黑发少女,乌鸫顶着棉花糖走,想在这片无人的空间里,为棉花糖找一处家。
她今天带来不只有棉花糖,还有半副面具、一对耳坠、一条围巾、一个玩偶、一部已经损坏的红色手机……
她走到一处空地,四周皆是凋零的谒灵花树。
中层世界现在还是白天,这里确实深夜,落满地的花瓣散发着被灵力重度侵蚀后的微光,所以光也落了满地。
她站在场中,转着圈看。
她记得她在深层世界里做过一个梦,在梦里,那栋小木楼旁也尽是谒灵花树。
她捡来树枝,把花与叶捧起,洒在树枝交叠成的网上。
一顶既不能遮风也不能挡雨的小帐篷。
她把棉花糖取下,轻轻抚摸它,用脸轻蹭后,把它放进小帐篷里。
之后是面具、围巾……所有东西,她全放在里面。
她对棉花糖挥挥手,露出离别时的微笑,转身往刀那边走。
没走几步,她的双脚触碰到一团柔软的东西。
她蹲下,再次抚摸这只失去主人后的小家伙。
她偷偷在地上写字,用树枝写:「等我」
棉花糖没有发声器官,它和乌鸫一样是个哑巴,但乌鸫却听到了这些色彩发出的声音。
一种低沉的呜咽声。
她把色彩端起,把它放回那个简陋的小帐篷里。
这次,乌鸫离开时,它没有跑出来。
它陪着那只同样不会说话的兔子玩偶躲在乌鸫搭的小棚里,看着乌鸫越走越远。
最后,它看到乌鸫背对着它招手。
它团呼呼的身体左右扭,翻了身,躺在败花落叶之中。
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