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小百合回复的速度越来越快。
「已经处理完了」——不知它是从哪学到这句话，乌鸫对着屏幕摇头，下意识地想把手机放进玩偶里。
想起玩偶被她留下深层世界，她吐气，看向刀。
刀正在和夜幽玩。
她们在地上画了格子，手里揣着石头跳，在瑟瑟的秋风里，回到她们从未拥有过的童年。
乌鸫抱膝看着她们玩。
她开始尝试不再回首，她的过往里实在没有值得回望的东西，但若向前看，前方又披着雾，朦胧得什么也看不清。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她就在平静的日子里干看着，看着刀和夜幽玩闹，对着电视屏幕中报道的灵态事件发呆。
“新晋双梦魇解放者「次元极光」捣毁一座生产违禁成瘾品的犯罪基地”
“「次元极光」有望改变都市现状”
“「次元极光」于昨日摧毁终末之声位于仙王城地下的情报组织……”
电视看多了，封号为「次元极光」的双梦魇解放者便映入乌鸫眼帘。
她从媒体的照片上见过这位双梦魇解放者的背影，绿长发，发尖拽满眼球，很是瘆人。
「解放者都会变成那模样吗」——问刀，刀怔住，想了一会儿，回答：
“看体内的灵力状态，小姐。”
它指着那抹绿色的背影，继续说：“她体内的灵力状态是明晰态……这很有趣，很少有人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我是不是该认她当小姐呀？她好像比你厉害。”
刀嬉笑，乌鸫对刀翻白眼。
她知道刀不会离开她，永远不会。
但她不知刀在觊觎着什么，她不觉得自己有能被刀看上的东西。
“小姐，你何时去找那个绿头发的姑娘呀？”
刀突然问。
乌鸫停顿，思考许久，握笔写下：「能找到吗？」
“你那些遗物里不是还差一件吗？”刀喜欢说这些令乌鸫心如刀割的话。
乌鸫此时却笑着，把自己的右眼扣出来。
这是绿的「明瞳」，把它塞眼眶里太久，它已经被乌鸫染了色，变成黑色。
“说起来，你的眼睛还在我这里呢！”刀也扣下自己的眼睛，它把眼球放进乌鸫手心。
两枚眼球滚动着互相靠在一起，像依偎在彼此怀中的两名少女。
“小姐，明天我要带夜幽去找那个四眼仔，你要去吗？”
乌鸫摇头。
“我买布丁给你吃！”
乌鸫以前是很爱吃布丁的，刀经常用布丁骗乌鸫。
但今天，乌鸫却罕见摇头。
“嗯？你怎么了呀？”刀看向那些许久没被动过的、积了灰尘的模具。
“女人还真是难懂。”它嘟囔一声，继续找夜幽玩去了。
这座位于仙女城的小公寓里虽多出一个人，但夜幽是刀的，乌鸫什么也没有。
可能是因刀长得可爱，且爱招蜂引蝶，它被很多人盯上了。
它成天和不明白它身份的人聊天，煲电话粥。
那些人想把刀骗上床，刀想把这些人骗进肚子。
久而久之，这座城里多出一起灵态事件：有鬼怪扮做小女孩的模样，在街中骗人。
若被它的外表吸引，贸然把它带回家，它便会把想“吃”它的人吃掉。
仙女城在双鱼宫的管辖范围内，双鱼宫的人知晓刀的身份——这是位梦魇。
所以只要刀不把事闹大，他们就不管刀，单是给乌鸫发了消息，让乌鸫盯紧刀。
「别吃人了」——乌鸫也曾写字要求刀，刀不屑一顾，把自己的裙摆掀起来，说：
“是他们先想吃我呀！”
“那他们肯定也做好了被我吃的准备！”
乌鸫管不了刀，刀是灭世的梦魇，而她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镇压者。
“我们出门啦！”
翌日，在枝头鸣鸟刚被晨曦的光唤醒时，刀牵着夜幽的手走了。
刀经常带夜幽出门去更换零件或升级机体，它会飞，在不同都市间往返很快。
它再次回来时哼着歌，身边却没有那名长发少女的身影。问它夜幽的下落，它摇摇头，说：“她思维模型出了点问题。”
“双鱼宫的正在检索她的记忆，因为她知道一些和深层世界有关的东西！”
「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刀无所谓地晃着腿，“可能明天，也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你不担心吗」
“我为什么要担心？”刀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只关心你呀！小姐。”
它看到乌鸫正在收拾行李，捏着下巴问：“小姐，你要去干什么？”
乌鸫准备去见那团腐肉。
她和蓝靛的血肉已相距一两个秋，她想去看看她们……去看看它过得如何。
“哦……那得跑去灵研会啊！”刀打开行李箱，把里边属于乌鸫的衣服与日用品倒在地上，拖着箱子去装自己的衣服。
它动作很粗暴，把乌鸫和夜幽买给它的衣服揉成团，往箱子里塞。
乌鸫见了，叹气摇头，帮刀叠衣服。
“我说……”刀不满地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问乌鸫，“你怎么把那只小兔子丢在深层世界啦？”
“有空间存储能力的灵很难找呀！”
「你没有吗」
“我是武器，小姐。”刀拍自己的腿，“啪啪”响，“我不是衣橱、也不是柜子，是杀人的武器。”
“每个灵都有自己的特点，就像你那块泡泡糖可以用来送快递……我其实也可以送，我可以飞！”
刀开始说自己的优点，说它会飞、说它吃得少、说它可以和乌鸫磨豆腐。
后边全是下流的优点。
「这些是缺点」
提醒它，它就生气，把乌鸫叠放整齐放进行李箱的衣服全部扯出来，当作花瓣，往天上洒。
那些是刀自己的衣服，所以乌鸫决定不搭理它。
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在不叠衣服的情况下把这些被揉出大量褶皱的布塞进箱子里的。
血肉生活的地方不在城里，而是在下层世界。
研究灵是一件危险的事，稍有不慎，灵便会暴走引发灵态事件，所以灵研会的研究所一般建立在聚集地之外，周边很荒芜，即便爆发灵态事件，也不会危害到其他人。
见到那些穿着灵研会制服的人，乌鸫心绪很复杂。
她曾被怒火淹没，把这些在后方为对灵使提供支援的研究人员埋进冰冷的冥河中。
她不敢和这些人对视，低着头在宝瓶宫成员的带领下往前走。
“好久不见。”说话的是乌鸫之前见过的那个男人，就是他把血肉从乌鸫身边带走的。
「你好」礼貌写字问候，乌鸫询问起血肉的状态，「它怎么样了」
“老样子。”男人顿一会儿，招来负责管理血肉的灵研会成员，让这名研究小组的组长解释。
“我们把它命名为‘糜’。”他上下打量乌鸫和刀，继续说，“它饭量很大，成长速度也很快。”
“黑小姐，您确定您是第一位和它接触的人吗？”
组长的眼里有某种忧色，见乌鸫点头，他连忙问：“请问您和它相遇的地点在哪里？什么时候？您之后又带它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乌鸫想了很久。
她分不清研究员指的是谁——是指蓝靛，还是指这团血肉。
“我们可以确定，它是「永寂黑暗」事件的受害者。”研究员语速很快，“它的血液和骨肉中有一种很奇怪的灵力，这灵力和残留在其他受害者血肉中的灵力相同。”
“我们尝试和它交流，但……”他眉头皱得很紧，“我们无法翻译它传递出来的信息。”
“只知道它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乌鸫疑惑歪头，写字要求：「带我去见它。」
研究员没拒绝，他很久以前就想和这名与血肉相处过的少女交流。
他们派人去调查过血肉的旧居——那片被焚毁的小树林。
调查员送来的调查报告让他们汗流浃背：那片林子已被灵力严重侵蚀为灵，它是活的。
林子不大，却有多名调查员在林中迷路，等前去支援的对灵使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化作林中树木的一部分。
树林已被评级为怪核，命名为「荆棘丛林」——触碰林中树木的人会感到刺痛，就像落进满是荆棘的洞窟中，全身都被尖刺划伤的刺痛。
同时，他们通过灵力检测发现，残留在林中的灵力也与「永寂黑暗」事件里出现的灵力波动类似。
他们猜测，黑雾曾经出现在那里，并且把那地方扭曲成了灵。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猜测，按以往的经验，灵力只会把人扭曲成灵……这次，却扭曲了环境。
“它很能吃。”在路上，研究员递给乌鸫一份研究档案，“没有食物供应，它的血肉会迅速腐烂，它的灵力也会变得异常狂暴。”
「它吃什么」
乌鸫有不好的猜测。
灵的食物，自然是……
“肉。”研究员指指乌鸫手中的档案。
乌鸫犹豫着，确认这份档案并非机密文献后，她才翻开这沓比刀胸脯还要厚的纸，查看研究人员记录下的信息。
她松了口气。
血肉不用吃人，只要给它提供新鲜的肉料即可。
“在和它见面之前，我们得先投喂它。”研究员说着，对研究所里的同事拍拍手，指向收容糜的房间。
对方点点头，打电话请工人向房间中投放人类不可食用的、被灵力高度侵蚀后的牲畜。
“之前有个倒霉蛋和它交流前忘记把它喂饱。”研究员耸耸肩，“被它吃了。”
乌鸫小口叹气。
看来，只要和灵扯上关系，哪怕身在后方也不得喘息。
随时有可能丢掉性命。
过了许久，确认糜已经吃饱不具备攻击性后，研究员脸色凝重地打开舱门。
他身边还站着两名安保人员，手中持有火焰喷射器。
踏入舱门后还有一段长达五米的方形通道，研究员说这是用来隔绝灵力的间隔区，以此来削弱糜体内灵力对外界普通人员的影响，也可以阻止糜逃出房间。
身后的门关闭，身前的门打开。
再次见到蓝靛时，乌鸫呆在原地，抬头望着这团高如小山的血肉。
它由各种动物的骨肉和器官构成，能在它涌动的肉膜下见到牛羊的角、猪马的蹄……就是见不到它曾为人类的那部分。
乌鸫咬牙。
曾经的血肉，在她眼中是一名褐发的少女。
现在，她却看不到少女的模样，亦听不见少女的声音。
只能见到发出“咕叽”声的恶心肉山。
“下午好。”研究员和它打招呼，不知它还能不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YDI-Ⅳ.013，有人来看你了。”
血肉没动作，也许是它太庞大、太沉重了，它动不了。
研究员走上前，他目光很警惕，把一个奇怪的仪器戳进黏稠的血肉中。
过了会儿，他脸色舒缓下来，对两名安保护卫点点头。
“安全。”他说。
此时此刻，安保人员才敢把火焰喷射器放下。
研究人员在这个宽敞的房间里和乌鸫谈了很久。
他戴着空气过滤器，说话声模糊不清。乌鸫习惯了鲜肉和鲜血的味道，所以她把脸庞暴露在这令人作呕的恶臭里，对着血肉发呆。
刀很逆天。
它偷偷摸摸舔了血肉一口，坐在监控室中的安保人员见到这一幕，捂着嘴干呕。
“是咸的。”刀说。
血肉大抵是能感知到刀体内的灵力，自刀触碰过它后，它就不再动弹，宛若死物。
“它的生长速度很快。”研究人员说，“肉料比是1：1，而且它有思维。”
谈及研究项目，研究员很兴奋。
他说有关“YDI-Ⅳ.013”的研究方向有很多，他们正在寻找让这些血肉转变为可食用肉料的方法，以改善下层世界食物匮乏的现状。
同时，他们试图和这只有思维的灵交流，探究存在于它血肉中的、与「永寂黑暗」类似的灵力。
这名研究员在灵研会里应是上位者，他知道很多东西。
乌鸫是被宝瓶宫的人带来的，他此前还打探过乌鸫的生世，他知道乌鸫和对灵院、双鱼宫的人有联系，所以他把乌鸫当自己人，直言不讳。
乌鸫绕着血肉走，实在分不清哪里是它的头，哪里又是它的尾，她轻声叹气，问：「怎么和它交流？」
“通过灵力波动。”研究员指向悬挂于房间角落的仪器，“我们通过灵力波动发生器和接收器，可以和它进行有限的交流。”
“听说您以前可以和它对话？”
乌鸫点头，又摇头。
以前是可以的，她能清晰地听到血肉的声音，而血肉能看到她写的字。
但现在不行了。
“因为它已经完全蜕变成灵了。”刀突然插话，“就像那只虫后。”
研究员闻言一愣，问：“两位还知道玉虫养殖基地的事吗？”
说完，他顾自摇头。
他问了句废话，面前这两位姑娘和十二宫的人认识，人家自然知道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秘密。
况且，白头发的那只小女孩……他接到上边的通知，说小女孩是灵，极其独特的、有自我意识且能与人对话的梦魇。
他没见识过梦魇，大部分与梦魇面对面的人，都死了。
他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他小心翼翼说：“这几年由于终末之声太过活跃，中层世界的土地被灵力侵蚀了。”
他右手抚胸，脸上添了抹忧色：“种出来的粮食灵力含量超标，不能吃。水栽培成本又太高，幸好有玉虫基地提供肉料，不然，下层世界恐怕要饿死许多人。”
乌鸫眼珠子往旁边瞟。
她不愿提起这件事。
“不过……”研究员叹气，“我们的总部被不知名的灵摧毁了，大量文献、记录和仪器被破坏……”
他说着，摇摇头，用余光朝乌鸫这边瞥。
乌鸫随身携带着梦魇，所以他猜乌鸫是梦魇解放者，说不准是十二宫的解放者。
他在暗示乌鸫：灵研会需要支援，资金和人手上的支援。
乌鸫脑子不灵光，听不懂。
她以为自己让刀屠戮灵研会的事暴露了，动作变得很拘谨。
乌鸫不接话，研究员识趣地换了话题：“您想和它交流吗？”
乌鸫点头。
研究员指向屋外的控制室，说需要去那边操作灵力波动发生器。
乌鸫传递给血肉的信息很简洁，仅有两个字：再见。
血肉没有任何回应。
她突然露出微笑，走到刀面前，把刀抱在怀里。
旁边的技术人员被她的动作吓坏了，刀也有些不知所措地把她推开，提醒道：“小姐，还有外人呢！”
她摇摇头，抓着刀的小手往门外走。
她现在终于没了牵挂，觉得身体好轻。
仿佛要飘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