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鸫不爱看戏。
她爱看锅里的鸡、火上的鱼、架子上的猪，就不爱看戏。
因此，那些会冲入人群爆炸的小球并没能改变乌鸫枯燥而无聊的生活，旁边有人被炸飞了，半截身子挂树上，她却站树下对着关门的甜品店发呆。
今天这里没有布丁，只有点滴染红她白袜的血。
她蹙眉，往旁挪开两步。
血渍很难洗干净。
管理会的成员正在街上疏散人群——其实不用疏散，黑色小球不多，「利维坦」也没有和都市开战的意思。
它只是用它的方式，和都市友好地打了招呼。
不只是仙女城，所有北天都市都被自爆机器人袭击了，死伤总数破千。
比起「燃烧都市」造成的百万伤亡来说，这是个不值一提的数字，但事关人命，都市的统治机构爱民如子，在社交平台上发文鼓舞都市人：
希望大家能咬紧牙关挺过难关，该上的班，一天都不能少。
第二天，那颗曾挂有倒霉蛋遗体的树下，除了来买布丁的乌鸫外，还多出几名赶列车的上班族。
除了越发紧张、凝重的气氛外，都市并没有被机器球的袭击改变，街头的小桥上依旧有人推着三轮车摆摊，车里拉着火炉，炉边有烤熟的红薯和芋头。
刀很有原则，它不欺负穷人，所以它先塞给摊主大量现金，等摊主成了富人，它再把钱和烤红薯一起偷走——说简单些，它偷了两个红薯来。
乌鸫坐在甜品店门口，伸头往桥上看。
摊主失魂落魄坐在雪里，他先在车里翻找，后来又钻进车底刨雪，终是没能找到那些堆满他小车的钞票。
最后他打电话向管理会成员求助，结果因为街上不准摆摊被人带走了。
怪可怜的。
乌鸫偏头，看向那只表面天真无邪内心邪恶无比的白发小萝莉。
“烫、烫！”它轮流抛着烤红薯，像马戏团里丢球的小丑。
它将两个烤红薯丢在雪地上对比，犹豫一会儿，它把小的那个往乌鸫那边挪。
又犹豫一会儿，它将小红薯分成两半，给乌鸫一半。
“你盯着我看什么？”被乌鸫一直盯着，刀龇牙咧嘴，“给你半个不错了，这是我自己买的！”
明明是抢的。
乌鸫摇头，剥去烤干变硬的皮，啃着淌有糖汁的肉。
！
她把眼睛闭成(⋟﹏⋞)形。
太烫了。
“小姐，你还要等多久。”
刀把红薯抱在怀里取暖，跪坐于甜品店前的台阶上：“这家店的店长说不定死啦！”
乌鸫用刀的脸蛋擦去手上煤灰，她指指卷帘门，对刀比划着。
意思是让刀钻进去看看。
刀钻出来时打着嗝儿，它说：“小姐，不用等了！”
“里边没人！有人也无所谓！因为布丁全被我吃了！”
乌鸫瞪大眼睛。
她把刀平举着，在刀刺耳的惨叫声中咬下一段刃，嚼了很久，确实从这似铁非铁的奇特材料里尝出了布丁的味道。
“小姐！”刀变回小女孩。
它指着自己手臂上的缺口，对乌鸫喊：“小姐！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乌鸫不是刀，她那个很容易吃坏的小肚子难以消化刀的刀身，所以她把那团被她当口香糖嚼的刀片吐出来。
刀不嫌弃乌鸫口水，它心疼地把这块全是乌鸫牙印的残块拼回身体，然后……和乌鸫一起抱膝坐着，对人来人往的街道发呆。
「夜幽呢？」她太无聊了，主动找话题。
“得修好几天。”刀说，“小姐，你最近天天念着她……你想她了？”
乌鸫摇头。
她坚信刀不会离她而去，然而人类的天性又迫使她害怕刀被其他人抢走。
她只剩刀了。
她往刀那边挤过去一些，写字问：「他们在干什么？」
这些人浑然不知，他们脚下这条沥青路，昨日淌满了血。
“在生活，小姐。”刀起身，它双手抓住乌鸫肩膀，“咱们也得开始咱们的生活啦！”
刀让乌鸫带它去逛街。
但都市里实在没什么好逛的，千篇一律的人行道，只在上下班高峰期才热闹的街，好不容易见着只彩色的鸟，还没来得及驻足观赏，它就被刀吃掉了。
逛了一整天，回到家时，却不知自己今天干了什么。
浑浑噩噩，宛若行尸。
刀倒是拎满了纸袋，打开看，袋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衣服。
“小姐，我要出趟远门！”刀望向天空，“我要去找那个四眼仔。”
“你最近不怎么好玩。”刀踮起脚尖，用手搓乌鸫脸，“那个四眼仔比你有趣！”
刀和乌鸫不同，它无聊了，会自己去找玩具。
“小姐，你要去吗？”
刀说忆在天上，在「利维坦」的肚子里。
乌鸫想了想，回房间收拾行李。
她没见过刀以外的梦魇，很好奇，想去看看能生产机器人的「利维坦」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怎么进去？
她坐在行李箱上思考。
「利维坦」在天上，那地方没有迷雾列车站……
脚腕突然被刀抓住，乌鸫低头，见到刀那勾出邪恶弧度的嘴角，她打了个激灵，脸色变得苍白。
什么时候到「利维坦」附近的，乌鸫忘了；行李箱掉去哪里了，也忘了。
她光记得自己被刀玩了很久，刀像以前那样，带着她冲入云巅，再把她从云上丢去地面，她即将落地时刀又抓住她……如此反复。
不过这一次，她的裙子还是干净的，没湿。
“小姐，那个就是「利维坦」。”
乌鸫眨眨眼睛，呆望着她面前的巨物。
她没想到「利维坦」是这样的存在：它下半部分像吊着水母触手和口腕的巨鲸，上半部分则是由钢铁森林构成的“龟壳”。
凑近看，原来触手和口腕是座座倒立的高塔，塔里居然住了人。
“没想到吧！”刀绕着「利维坦」转圈。
「利维坦」的飞行速度很慢，它扬起尾鳍的动作十分迟缓，要花去一天，每天仅能移动一公里。
但从它血盆大口中飞出来的机械体速度非常快。
刀刚靠近，铺天盖地的机器小球就把刀和乌鸫围住，不准这两名少女靠近。
刀今天心情很好，它没有把「利维坦」吞进肚，它稍微向外释放属于它的灵力，然后……「利维坦」不动了。
它不敢动。
围住刀的机械体迅速拼出一条路，甚至有新的机械体飞来，为这条路铺上红毯，再撒下花瓣。
这灵还挺懂事。
乌鸫却觉得「利维坦」不对劲，她写字问刀：「它像人」
只有人走路的时候才喜欢在脚底下铺毯子。
“没错，小姐。”刀哼着歌走，步子迈得很大，耀武扬威的，“大部分梦魇在行为上与人类无异。”
“它们在模仿人……你看！”刀指向道路尽头。
那里站着一个男……应该说是无性别特征的人形机器人。
它没有五官，脸部是块方形的显示器，里面滚动着语序错乱的、意义不明的字句。
“你好呀！小鱼。”刀走过去，踮脚拍机器人的肩。
机器人有模有样地弯腰鞠躬，脸上屏幕里字句的滚动速度越来越快。
它似乎正在用这种方式和刀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