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城。
若是春天,那满街的凤凰花树,便要把这座没有夜晚的都市染成红色。
但现在是冬天,是和乌鸫离开凤凰院时一样的季节,所以这里银装束裹,四处一片白。
围住乌鸫脖颈的围巾也是白色,刀织的,很粗糙,毛得乌鸫脖子痒。
“嘎”刀左脚陷入雪中,发出怪声。
“哦”它右脚埋进冰里,又一声怪叫。
“嘎哦嘎哦……”
它一路叫嚷着,在素白的雪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
走了一会儿,它突然回过头,把自己的长发抓成双马尾的样子,问:“小姐,我鞋子呢?”
它抬起右腿,给乌鸫看它脏兮兮的足底。
可能是被雪吃了吧。
乌鸫瞥它一眼,懒得理它。
乌鸫有皮鞋被积雪抢走的经历,所以她这次穿得高帮鞋,雪花不会渗进鞋子里弄湿鞋袜。
“小姐,你太狡猾了——”刀咬牙切齿,质问乌鸫为何不帮它准备一双适合在雪地穿的鞋子。
乌鸫确实帮它准备了,但被它吃了。
说起吃,乌鸫凑近刀,把刀的嘴皮拨开,盯着刀的牙齿看。
这些三角齿只适合切割,不适合碾压,不知刀是如何把各种各样的东西吞进肚子里的。
“嗷——”
被刀不礼貌地咬了一口后,她撤步离开。
刀咬人很疼,非常疼。乌鸫讨厌疼痛,所以她也讨厌刀的牙齿。
有空把刀的牙齿全拔了吧——她在想着这个问题时,刀抽抽鼻子,蹦跳着往一家甜品店飘。
“小姐!我要吃那个?”
顺着刀的指头看去,在夕阳的余晖里,甜品店门前排满了学生。
这里是学校吗?
她偏头往侧边看,见到“凤凰城第一高级中学”的一样,她弯起嘴角笑。
她以前来过这里,那会儿她还没遇到刀,身边却也有一位会抢她东西吃的少女。
她下意识摸向背后,没能抓住兔子玩偶的耳朵,她才想起来,她把名为“泡泡”的玩偶和同样名为“泡泡”的色彩留在了深层世界。
小泡泡是紫色的,大泡泡是彩色的。
“小姐!我要吃那个!”
刀见乌鸫龇着大牙杵在街边傻笑,心生不满,搓了雪球往乌鸫脸上砸。
刀很用力,雪球打得乌鸫刘海往一侧飘,露出乌鸫空荡荡的左眼框。
有雪落进空无一物的眼眶中,被乌鸫的体温融化,顺着脸颊滑下,一点一点落进雪地里,落出几个浅浅的坑。
“我要吃那个!!!”
刀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不依不饶。
乌鸫整理刘海,用头发将左眼盖住后,她揣住刀的呆毛,拖着刀往甜品店走。
排了很久的队,才从店员手中收到两杯热气腾腾的掩埋。
盛着牛奶与麦粒的纸杯上印有纸片人的图案,下方还有一块亚克力吊牌——小百合联名款。
不是忆的那名小百合,而是某个死宅的那只小百合。
难怪有这么多人排队。
戳入吸管轻吸一口,乌鸫瞪大眼睛,左右看没找到垃圾桶,最后只得将滚烫的牛奶咽下。
她吐出被烫发白的舌头,用手扇风。刀在旁边笑,问乌鸫需不需要它帮忙舔。
乌鸫给了它一巴掌,它凌空转了好几圈才摔进雪地里。
“另一张嘴我也是可以帮你舔的”——它死性不改,趴在雪里说。
乌鸫蹲下,扭住它的嘴,把燕麦往它口中灌。
它剧烈挣扎,没多久,它两脚蹬直,被冰雪冻得通红的脚背用力下压。
似了,不动了。
路人看着这两名当街玩闹的少女,觉得她们脑子有病,绕着走。
乌鸫不管不顾,买来新的热燕麦,继续灌刀。
把刀小肚子灌得微微隆起,她才心满意足拍拍手,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歇息。
这条椅子她以前坐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椅子还在。
然而,陪她坐在椅上等绿的人,从紫换成了刀。
“嘎哦嘎哦……”
刀坐不住,它嫌无聊。
它展开双臂,赤脚围着长椅走,一步一个脚印。
走完一圈,它目光变得谨慎,小心翼翼踩着之前留下的脚印走。
乌鸫歪头看着它,趁它不注意,她伸脚把刀的足迹抹平。
“诶——?!”
刀发出甜美可爱的腔调。
它跪在雪地里,把雪刨开,找自己的脚印。
自然是什么也没找到。
它很生气,所以被按在地上灌热燕麦的人,成了乌鸫。
她也两腿一蹬,似了。
她在长椅上等了很久,直到天色阴沉,她才见到那名朝思暮想的少女……或许用女性来形容才更贴切一些。
“你是……”椋鸟皱眉站在一黑一白两名少女面前。
“乌鸫?”她用不确定的语气问。
乌鸫微笑,眯眼点头。
好奇怪——乌鸫想。
她昨夜心跳得很快,彻夜难眠。
现在,她却感觉自己无比平静……她原以为自己会激动地、不顾一切地奔向那名绿发女性,像拥抱棉花糖一般把女性勒在怀里。
“这么说,它是你的……灵?”
椋鸟看向坐在乌鸫双腿上对她宣示主权的刀。
很奇怪,身为双梦魇解放者的她竟无法看穿刀的身份,若非刀亲自来找她,她甚至会把刀当作……人类。
乌鸫摇头,又点头。
她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她不知道刀是否属于她。
她抬手,轻轻怕打落有雪花的长椅,示意绿坐下,坐在她身边。
“它还没有被解放吧?”
绿没有靠近。
她警惕着刀,眉头轻蹙着,身子绷得很紧。
刀表明身份的那天,她对刀动过手。
身为双解放者的她很自信,但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在刀面前,不过是一出可笑的戏。
刀没有还手,任由绿攻击,等绿停手时,它笑嘻嘻问:“玩够了吗?”
“看来你不如我家小姐,完全不如。”
说完,刀摆摆手,潇洒离去。
这东西,绝非普通梦魇!
乌鸫点头,双手掐住刀的腰,把刀从怀里丢出去。
她不太清楚,未解放的灵和已解放的灵有何区别?
也许,刀被解放后,就不会偷东西吃了?
“把未解放的梦魇带在身边吗……”椋鸟微微摇头,“算了,总之,我会阻止你们的。”
乌鸫听不懂这句话,她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搞不明白,绿为何要阻止她?
她不想思考这些问题,她把双腿并拢,轻轻拍打自己被长裙掩盖的腿,示意绿:坐。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椋鸟依旧没有靠近,她与乌鸫之间,隔有好几朵随风飘落的雪。
乌鸫摇头,她动作幅度有些大,晃开了遮住左眼的黑发。
她慌忙捂住眼睛,不让绿看到她失去眼睛后的丑陋模样。
“没事?”
椋鸟柳叶般墨绿的眉挤得更紧了。
“我家小姐想和你聊聊!”刀在旁解释。
它往乌鸫怀里钻,乌鸫不愿,双手抵住刀的肩膀,把刀往外推。
“聊聊?”椋鸟仍站在原地,“你想说什么?”
乌鸫抿唇。
她把围巾扯下,昂首露出雪白的脖颈,用手指着给绿看。
她什么也说不了。
“哦……我想起来,你声音被灵夺走了。”椋鸟略作沉思,“我帮你去把声音找回来?”
乌鸫摇头。
就连想听见她声音的刀也无法取回她的声音。
她取出手机打字,磕磕绊绊打出“我想你了”四个字,犹豫一会儿,她把这些字删去,换了问候语:
「好久不见」
椋鸟一愣,平声答:“嗯,好久不见。”
“是来叙旧的吗?”
乌鸫点头,她双手往背后拢,然后歪头看着绿——这样,倾斜的刘海就可以完全遮住她的左眼框。
她让绿猜她身后藏着什么。
“对灵使果然都是些和我一样脑子有问题的人”——椋鸟这样嘀咕着,悄悄从头发里放出一只眼睛,让眼睛飞到乌鸫背后偷看。
然后,那只眼睛“失联”了。
她愕然,目光愈发警惕。
这名黑头发的少女,好像并非人类。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乌鸫眨眼,她暂时把手收回来,一手捂住自己的左眼,另一只手把刘海往上揭,露出自己的额头和发际线,方便绿看清楚她的样子。
她是麻雀的小姐,是死宅口中的“天才伐灵少女”,是凤凰院的小黑,还是……
无法发声的小哑巴。
“你堕落为灵了?不对……”
椋鸟很困惑。
她无法看透乌鸫的本质,就像她看不清刀那般。
乌鸫鼓起腮帮子,隔着风雪对绿吹气。
她用力捶长椅,捶落几簇雪白,再次做出藏东西的姿势,让绿猜她藏着的东西。
“你和以前一样奇怪。”
绿不愿猜,乌鸫便赌气地把她装在保鲜盒里的东西取出来。
是芭菲。
她当着绿的面,恶狠狠地用勺子舀下一大勺,塞进嘴里,用仅剩的、属于绿的右眼瞪着绿。
“还有其他事吗?”
乌鸫咬唇,她把吃过的芭菲往绿那边递。
椋鸟没接,单是皱眉看着乌鸫。
“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她低头看时间,“有几件灵态事件要处理。”
绿跟以前一样呢……
乌鸫小口叹气,在冰冷的空气里,留下一团水雾。
「我跟你去」她把手机屏幕对向绿。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