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棵树木倒下，都是在这地方响起的一声丧钟。
乌鸫没有阻止那个双眼呆滞的男人。
她就坐在树上看着，一天又一天。
「他砍了多久」她写字问坐在她身边的刀。
“很久。”刀回答。
「有多久」
“比咱们在一起的日子更久。”
「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们都死了。”
村里的人，早在数年前，早在乌鸫踏足这片诅咒之地前，便被毁灭了。
呈现在她眼前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好啦！咱们等他进入下一个阶段吧！”
“现在……我饿了，小姐。”
刀跳落至地面，往那栋种满谒灵花的小屋走。
乌鸫跟在它身后。
她们穿过铺满谒灵花的长廊，穿过连通深层世界与中层世界的通道，回到了被管理会封锁的木楼。
这地方四处都长满了谒灵花树，但和普通的谒灵花不同，它们是活的。
曾深埋地底的根须破土而出，根须在地表穿行，污染着被它们触碰的每一寸土地。
“两位……”
在外等待的管理会成员见到两名少女，艰难跑过来，问：“情况如何？”
“很复杂，小哥。”
刀双手背在脑后，挺胸抬头走：“他是被梦核扭曲成这样的。”
“是吗？”管理会成员眉头紧蹙，看向怀里的调查报告。
这场灵态事件发生在一个月前。
某位年轻人从城外踏入了都市，然后……他生根、发芽、怒放。
纤细而密集的根须在街道中穿梭，它们捕食着一切能看到的东西，刺入人体，将人扭曲为……一株株活着的谒灵花树。
管理会的人收到消息后，立即封锁了现场，再通知灵监局。
灵监局派人来调查，进去了十几个调查员，就出来一两个。
最后，这落成海的花，被评级为——怪核。
对灵院派了对灵使来处理，来的那几位没接触过核级的灵，贸然踏入花海中，企图通过将树木烧毁来解决这次灵态事件。
结果，他们成为了花海的一部分。
“这是两位需要的资料。”管理会成员把一个档案袋递给刀。
刀摆摆手，指向它身边的黑发少女。
这件事归它家小姐管，它只管辅助它家小姐。
拆开看，纸上用印刷体写着调查员找来的资料。
在城外，在离城数百公里的深山老林里，确实存在着名为“花村”的村庄。
不过，那村子早已在二十年前的灵态事件中毁灭。
起因，是某位对灵使接了份私人委托，去花村寻人。
她来到村子时，便发觉，这座种满了鲜花的小村里，隐藏着某种可怖之物。
她调查多日，最后查到，这地方有向神明献祭的习俗。
祭品，自然是活人。
人都是被灵吃掉的，她找到那只灵，将其镇压后，才发现自己犯了大错。
这只灵并非觊觎着村庄的可怖之物，而是……用来阻挡某种恐怖存在的盾牌。
她找到花村村长，询问了有关花村的事。
村长说，久远到忘记了年号的从前，有三千灵家的仙人来过这里。
仙人说，此处有某个连通着深层世界的“井”，若不把井镇住，井里的东西便会爬入人间，为祸一方。
那位三千灵家的子嗣慈悲为怀，多次试图关闭井失败后，他将自己扭曲，化身为可以在多层世界中穿梭的灵，堵住了井，以阻止那东西从井里边出来。
代价是——每一年，都需要有人自愿放弃自己的生命，将自己化作仙人的养分，为仙人提供力量，以此来换得村中平安。
然而，世间又有几人甘愿献身？
无奈之下，村长只得出了村，帮外边带来适合的祭品，将其献祭给仙人堕落成的灵。
结果村长没想到，这次出村带回来一位对灵使，把仙人所化的灵给屠了。
幸好村里还有仙人用谒灵花布下的灵术式——这些从深层世界带出来的树木同凤栖木、雷击木一般带有灵力，虽不足以将其作为灵具，但可以用来遏止灵。
那位对灵使弄清缘由后，愧疚不已，答应会帮村长处理这件事。
然而，她势单力薄，不足以对抗那即将涌现的可怖之物。
所以她和村长约定，她留在花村中，驻守此地，而村长则赶着马，前往都市之中喊人来帮忙。
之后发生的事，就很简单了。
原本还需数年才能通过井来到中层世界的梦核，在某个年轻人的帮助下，提前冲破封印，将整座村子，吞进了肚子中。
作为感谢，它没有吃掉那名年轻人，而是让他活在深层世界里，在那里一天又一天地重演着……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至于这名被称为“枫”的年轻人是如何从深层世界回到中层世界的，调查员还在调查。
而乌鸫和刀在花村中见到的一切，都是枫的记忆，是枫痛苦的过去。
悔恨、恐惧……这些负面的情绪仍在折磨着他，将他困在花村里，日复一日上演着已经发生的悲剧。
现实中的花村，早已被吃干抹尽，什么也没剩下。
至于将他扭曲成这副模样的灵……就是那个浑身上下长满肉瘤和锐齿的、掉毛的狐狸。
这并非乌鸫第一次踏进枫的记忆，她在那充斥着苦痛的记忆中见过狐妖真正的模样。
和其他灵一样，狐妖没有清醒的自我意识。
枫眼中的狐耳少女，不过是他在狐妖影响下产生的虚无。
世间有清醒意识的灵，仅有一位——它伴在乌鸫身侧，形影不离。
而刀正在等待着，等待第二位拥有自我意识的灵出现。
但……为时尚早。
它盯着乌鸫脸颊看。
乌鸫抬手抚摸自己冰凉的脸蛋，歪头看刀。
“哈——没什么，小姐。”它说，“我在想着，你这次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在那个小哥的记忆里，眼真真看着那只小狐狸摧毁一切？”
乌鸫企图改变枫记忆中的景色，来把已经扭曲成灵的枫变回人类。
但她做不到。
她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刀自然能将那只为非作歹的小狐狸一口闷了，但那只狐狸仅是枫记忆中的一抹残影，吞噬记忆的能力，得去找「失格者」。
若乌鸫不能处理这次灵态事件，刀就要去喊……不对，去命令「失格者」来吃零食了。
乌鸫这次换了一种方式。
她不再强行侵入枫的记忆，而是取代了二十年前那名对灵使在枫脑海里的记忆，顶替了那名对灵使的存在。
然而，即便如此，她能做的事情，依旧只有观望。
她无法拔除一只仅存在于记忆中的灵。
就像她永远无法找到那些仅存在于记忆中的人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