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看不清那名少女的面庞。
面具遮盖了她的左脸,不歇的风撩拨着她的发丝,盖住了她的右脸,唯留下一只死去的、没有任何感**彩的眼睛。
但那用毛笔字写的“岚”字在月光下却如此地显眼。
夜岚事务所,大多数对灵使都听过这家私人事务所的名。
原因无他,自夜岚事务所成立以来,短短五年时间内,倒在这家事务所手下的核级灵多达三位数。
星虽并非对灵使,但他的那姐姐,那个用毛绒玩偶塞满房间的臭女人时常做着自己成为解放者的梦,便在星耳畔叨叨过夜岚事务所的名。
传闻,夜岚事务所包括其会长在内的所有对灵使皆是解放者,一人便足以镇守一座城池——现在看来,这话有些夸张了。
他确实从那名少女口中……不!从她肩上那块奇怪的屏幕里听到,她是镇压者。
不过……
“嘶——”他咬牙忍痛任他粗心大意的姐姐为他处理肩上的伤口。
没看错的话,那姑娘携雾而来,雾散之时,遍地血肉便成了那白雾的一部分,与雾同去。
是某种灵术式吧——他猜测。
镇压者说到底只是些肉体异与常人的人类,无法使用灵力施展各类奇术……或者,是某种灵具?
他目光下移,放在少女腰侧的直刀上。
说是刀,那柄雪白的利器更像是单刃剑,剑尾处用红绳挂了颗眼球作为穗。
很恶趣味的装饰。
可能是肩上的疼痛侵蚀了星的大脑,恍惚间他看见那只眼球正对他挤眉弄眼,还听到了一声温柔的低语:小哥,你在看你mua呢。
他摇头,想和那名少女打招呼,身后倾倒的高楼残骸中却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
“唏,清明,你又多管闲事。”
回头看去,又是一名将自己隐藏在面具与斗篷下方的可疑人士。
那面具白底,表面饰有紫色的花纹,眼部有两个“X”作为装饰。
这张白色面具的下半部分,同样用毛笔字写了“岚”。
清明……那姑娘不是自称为“黑”吗?
星疑惑。
当风把少女的长款风衣拉长,露出风衣后方手工缝纫的“清明”两字时,星才恍然大悟。
那应该是她在夜岚事务所的号,而非真实的姓名。
毕竟吃人姓名的灵也是有的,若非必要,对灵使们不愿以真名示众,更愿意以代号自称。
“抢别人的灵,可是会被挂在论坛的哦!”
戴着白色面具的人把黑帽摘下。
从她的嗓音和侧绑的马尾分析,星猜这位夜岚事务所的对灵使,也是女性。
她从五米高的建筑残骸跳下,落地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轻盈得仿佛春日风中一朵飘零的鹅绒。
她长袍后方同样绣了字——谷雨。
她没有理会星和月,径直走到清明身边,用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戳清明肩上的屏幕。
“听好了!”她声音很响亮,“这次委托,我是队长!你和小满都得听我的!”
“你应当有作为工具的觉悟。”
“是吗?”回应谷雨的,是不怎么悦耳的机械合成声。
乌鸫……现在或许该称这位加入夜岚事务所两年半的自由对灵使为“清明”。
她有很多名字。
在久远的、无法忘却的过去,在那棵站着鸟的枯树底下,有个枯瘦的人曾称她“乌鸫”。
在种满谒灵花树的院子里,又有人喊她“小黑”。
现在,周边那些戴着面具的人,统一称呼她为“清明”。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叫什么名字,她曾寻找过自己的名字,没找到。
也许,夺走她声音的那个恐怖梦魇,也夺走了她的名字。
“是,没错。”谷雨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虽然你比我早加入事务所两年,算是我的前辈……不过,我可是会像使用马桶搋子一样使用你的。”
“小满让你来的。”
通过肩头屏幕用肯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清明转头,用那只冰冷的独眼与谷雨面具上的“X”形涂鸦对视。
“没错!虽然我是队长,但我是那种会满足队员请求的、善解人意的人。”
“既然小满前辈求我了,本队长就勉为其难……”
“你们的任务,是在这里聊天吗?”
“噫!”熟悉的低哑嗓音传来。
谷雨打了个激灵,挪步钻到清明身后,化作清明肩上的又一块屏幕,窥视那名缓缓走来的男人。
同样写有“岚”字的面具,不同的是,面具仅有上半部分。
从不规则的边缘上看,这副面具的下半部应该是被暴力摧毁了,露出男人合金铸造的下颌。
“啊哈……晚上好呀!小满前辈。”
“谷雨,你先回去。”
“是!”自称为队长的她立正行礼,在星还未看清她的动作前,她便消失不见。
她宛若那从星指间蹿走的风,来时无影,去也无踪。
“清明。”小满轻念少女的名号。
他走到少女身侧,坐下,同少女一起凝视着地上那块未被迷雾带走的血肉。
“发生什么事了?”他平声问。
刚刚,与清明并肩行走的他,在清明那只填满了死灰的独眼里,见到了属于人类的……情感。
相处已有两年,他是第一次从她眼中见到情感。
然后,她便消失了,一言不发地赶到这片布满藤蔓与荆棘的废土。
他抬手,风便听他差遣,将那团血肉托起,送到他面前。
……工坊武器?!
他眼角轻抖,注视着那截未被血肉包裹的刀刃。
“我可以剥开吗?”
他询问,清明点头。
通过风将血肉剥离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柄尾部镶有宝石的匕首。
往宝石中注入灵力,便有红光在刀刃表面凝聚,最后成为一尺长的红色光剑。
“有些年头了。”他说,“和你有关系?”
清明没回答。
沉默许久,小满才从这名寡言少语的独眼少女口中、从那块屏幕听到她的回答:“一位故人。”
她顿了顿,改口道:“两位。”
“是吗?”他掂量着匕首,打量了一会儿,把这柄做工精致的工坊武器递给清明,“还能用。”
“不过,你应该用不上。”
他看向那柄白色的刀。
他知道那东西是灵,而且是……足以让他感到恐惧的灵,是某种能带来毁灭的庞然大物!
他见过清明使用那玩意儿,只轻轻挥动,成千上万由白雾凝成的怪物便如海啸般将她的敌人淹没,待潮水褪去,遍地狼藉。
“不用。”
她摇头,把匕首丢在脚下,丢去杂草丛生的废墟里。
“他们,有用。”她指向那对正偷看这边的姐弟。
“我记得我上次说过,你的表达应该更详细具体一些。”小满皱眉,语气带了丝教训人的味道,“你的队友,很可能因为你的表达而丧命。”
“我记得你说过,”清明面无表情地与小满对视,“于对灵使而言,他人仅是工具。”
孑然一身,禹禹独行,这便是对灵使的宿命。
“哼。”小满闷哼一声,没作答。
清明继续说:“他适合用来做武器。”
小满皱眉,他站直身子,凝视那名学生装扮的少年。
“你的意思是,「塑愿工坊」的人盯上他了?”
“有可能是其他工坊。”
他们用星与月听不到的声音交谈着,讨论着星与月不愿听到的话题——工坊武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