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宽敞又热闹的街道被路边的霓虹照得晃眼,小满抬起玻璃杯,目光透过透明的杯壁与浅黄色的酒水,落在路边的普通人身上。
明天是周末,所以这家谈不上卫生的路边烧烤摊里,坐了不少人。
他们摇晃着酒杯,在冰块的碰撞声中高声嚷嚷着,借这与昨日如出一辙的夜色,借那喝不醉人的酒,做着醉后白日里的梦。
“还真是吵闹。”旁边传来刺耳的合成声。
清明用筷子拨弄着碟子里的烤肉,最后从中挑出一小块,放在鼻尖轻嗅。
“咱们事务所,有那种无时无刻都得戴着面具的规矩吗?”小满询问这位即便是在吃东西也不愿摘下面具的少女。
“因为能摘下我面具的人,已经死了。”她微笑说出这句话,从嘴角塞进烤肉,仔细品尝。
她的动作很优雅——毕竟有半张嘴被面具遮住了。
“呵。”小满轻哼,仰头喝酒,“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降生。”
“你干这一行不久了吧?你应该见惯了死亡,还在乎他人的生死?”
小满的冷嘲热讽并不能激怒清明,她仍微笑着,把面前盛有烤肉的盘子推到小满面前,说:“我不饿,你吃。”
“像你这种经常出没于高档餐厅的家伙确实吃不惯路边摊。”小满继续出言讥讽。
对此,她仅是抬起右手,歪头撑着脸蛋,盯着小满看。
有句话小满说错了,她早已成为那种会眼睁睁看着他人在她面前倒下的怪物。
“会哭好啊,只有活人才会哭,不像我这把老骨头,流干了眼泪,空余一副半死不活的形骸”——时至今日,那个人的话仍在清明耳畔回荡。
在那个血色的月光里,两个除了自己以外一无所有的人在命运的安排下相遇,而在他把她捡回去那天,她成了他的唯一。
他也成为了她的唯一。
没错,他是她的唯一。
虹也好,绿也罢,亦或是从不分离的蓝靛……这些她曾想要抓住的人,和他不同。
虹看到的是她的天赋,绿见到的是她的力量,而蓝靛,也仅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唯有在那个人浑浊的眼眸中,她才能看到完整的自己。
但是……那个梦核!那个被命名为“星之眼”的怪物,把他从她身边永远地夺走了!
“冷静。”小满轻拍清明的肩膀。
他感受到一股可怕的灵力波动,这力量如此可怖,足以将深层世界带到这家烧烤店中,把周围的一切事物扭曲。
“真是罕见。”他说,“能从你这张扑克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哪怕是纯真的孩童,也能从她精致的脸蛋上看到那滔天的恨意。
“亏你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不会有好下场’这种话。”
“不能说吗?”她吐出一口气,表情变得平静,“你觉得我的下场很好吗?”
“比你更惨的人,在都市里多得是。”小满嗤笑。
“是吗?那还真是令人绝望。”她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学着某个人的样子,说出这么一句话:
“尤使我悲伤的,是在这粪坑一般的世界里,类似的悲剧如同蛆虫一样爬得到处都是。”
“昨天是我,今天是他,明天……又是谁?”
小满沉默了,他抬头喝酒,低头吃肉。
而清明,则在旁静静地看着他。
等盘中的烤肉完全进了小满的肚子,她突然嬉笑着说:“大叔,好吃吗?”
“怎么?想吃的话自己点,AA制。”
她摇头,眉前整齐的刘海轻轻晃:“你不觉得它们很像那些腐肉吗?”
“……”
小满捂嘴,闭目皱眉,努力把那些肮脏的画面从脑海中挤出去。
“……什么意思?”
“是用那些肉烤出来的哦!”她眼睛眯起,弯成月,“喜欢吗?”
小满不怎么喜欢那些东西,所以他扶着墙,把它们全部吐出来了。
她又说:“大叔?好点了吗?”
“为什么不早说?”小满躬着腰说话,脸色很苍白。
“因为——”她走到小满身边,从她肩头的小机器人里传出了微弱的声响,“那是我骗你的。”
说完,她步伐轻快地往街的另一边走,似乎很开心。
走一半,她突然回头对黑着脸的小满喊话:“不过那些肉确实有问题,最好把它们全部吐出来哦!”
她虽然无法发出声音,却还是做出了把双手拢在嘴前的动作,让人看了很想打她一顿。
“说清楚点。”小满回头看向烧烤摊。
那里的客人可不少。
“它们是活的。”她故意顺拐着走,惹得旁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她。
“而且,它们确实和那些腐肉有关系。”她抿唇,眼睛微微上翻着,在记忆的篇章中寻找着友人的名。
“味道和我那位故友很像,她叫什么来着……忘了。”
“意思是,那些肉确实来自蠕行体,是吗?”
她用力点头:“是哦!不过它们还没有腐烂。”
“如何?你要去管这件闲事吗?”
她嬉笑着问,他沉着脸答:“我去向副会长汇报。”
“你先回去。”
“我不住那间破房子。”她翘指指向不远处那栋高楼大厦。
那是一家豪华酒店。
“对灵使不可以在都市里居住。”小满提醒她。
她摇摇头,说:“他们经理允许我住喔!一开始是不准……”
她顿了顿,把袖子卷起来,露出自己雪白的、能看到淡青色血管的手臂。
“我把他左手砍下来后他就答应了。”
“你!”
“放心。”她双手垂放,身子微微前倾,摆出一副乖巧的姿态,“我帮他接回去了。”
迷雾恶灵,“恶”这个字眼,很适合她。
小满深呼吸,和清明道别:“别惹是生非。”
“我尽量~”
她说完,背对小满和满街的霓虹,踏进豪华的高楼里。
她没坐电梯,缓慢地踩着台阶,一步一步向目的地靠近。
走到顶层,来到不属于她的房间前,她轻轻敲门,温声细语问:“有人吗?”
“我是——”她故意停顿,脸上再次出现那副戏弄人的表情,“我是你女儿的朋友。”
里边没有任何动静。
“嗯——”她尾音拉长,“你不开门的话,我就只能把那些由你女儿化作的血肉……”
“全部毁灭。”
咔嗒。
客房门被打开,站在清明面前的,是一个用斗篷把自己完全包裹的人形。
不,从它的体形和那不断起伏的斗篷来看,它不能称之为人形。
“迷雾恶灵……”它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念出少女的名号,“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有些无聊。”她把挡着道的畸形存在推开,像走进自己房间那般走进客房中。
“来找你聊聊天。”她停在玄关,弯腰将脚下黑色的皮鞋换成一次性拖鞋。
“而且,我确实是你女儿的朋友。”她念出一个令扭曲人形念念不忘的名字,“大爷,你的女儿叫做苍鹭。”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