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我清醒地做着一场永不醒来的梦

作者:山鸟毛一文字 更新时间:2024/9/1 16:11:56 字数:2065

血肉突然变得极其平静,它的肉瘤不再震颤,肉须亦不再抖动。

它的体积正在缩水,从山包大小化作与清明见面时的那副模样——勉强能称为人形的肉团。

“……有意思。”它身上的缝隙开合,落出声声相同的嗓音。

“都说恶灵的那只眼睛能窥视他人内心深处的幽暗……”它抬起畸形的手臂,指向清明那只黝黑的眼睛,“我倒要看看,你能从我们这对父女的烂肉里看到什么。”

它身下的肉须收缩蠕动,行到那扇被它精心保护的木门前。

它不再阻挡清明的脚步,它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就像深夜窥探孩子是否入眠的父母那般,偷偷摸摸地从门缝观察着屋内臃肿的棉被。

确认女儿已入梦乡,它钻进这间简陋的卧室内,对站在门口的清明说:“请进。”

踏入卧室,引入眼帘的便是床头上方的家庭合照——两男两女,两大两小。

“另外两个人呢?”她故意戳蠕行体的痛处。

“死了。”蠕行体回答的声音里带上一丝笑意,“走得很痛快,唯留下我和她……半死不活。”

“要我送你们团聚吗?”清明眯起独眼,嘴角微微上翘,肩头的显示屏上出现她以前很喜欢的、代表开心的颜文字。

“团聚?”蠕行体干笑一声,“你杀了这么多人,我还以为你知道死为何意。”

“如若死亡能够团聚,我便不会落得这般下场……言归正传,恶灵,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它温柔地将洁白的棉被掀开,露出它那心心念念的可怜女儿。

多年未见,此时的苍鹭早已不是和乌鸫相遇时的模样。

那名脑子缺根筋、看上去有些呆傻的小姑娘成了他人口中闻风丧胆的恶灵,而曾与她共居一室的肉泥,也风干结茧,成为被肉膜包裹的椭球。

“蛋?”

清明好奇,她伸指触碰,蠕行体没有阻止她的动作,任她抚摸这颗磨盘大小、内部正在孕育着“生命”的卵。

“你好像不需要我帮忙了?”清明坐在床边,歪头打量半透明卵内的东西。

能模糊地看到婴儿的形状。

蠕行体没回答,它伸出大量触须,把这枚滋生着它希望的卵揽在怀里。

过了一会儿,它说:“我丢了身体,剩着灵魂。”

“她留了身体,却失了魂魄。”

它清醒地认知到卵内是一具无意识的、却又活着的躯壳,如同植物人一般的活死人。

“我已经把她的肉身全部收回来了,却找不到她的灵魂去了哪里……”它喃喃自语,“她那天出了门,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自然是找不到的。

她在永恒的寂静与黑暗中一分为二,化作两抹相近的颜色,待色彩褪去,便只能留下这团血肉。

“要我帮你找吗?”清明翘腿而坐,手掌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蠕行体。

蠕行体沉默。

它不相信清明,它深知死亡是真正的终结,无人能改变这一切——哪怕是顶层世界的监视者与管理者们。

“你知道她离开你后的经历吗?”清明努力回忆,在无数人的记忆中翻找着她自己的记忆。

“那台绞肉机,我已经摧毁了。”它答,“她不在那里,我找过了,她不在……”

“哦?看来你好像不知道她曾落到「两界之间」?”

两界之间是对灵界对不同世界间“缝隙”的称呼,它不是灵、也不是其他什么东西,而是一种概念。

同时它也是列车的轨道。

蠕行体没去那地方寻找过,它也去不了。

两界之间除了列车外,还存在着名为「超空间猎杀」的梦魇。

整个两界之间都是那只梦魇的领地,任何胆敢踏入它领地的存在,都将化作它的食量——除了列车和某柄正无聊打哈欠的刀。

“我可以帮你把她从那里带回来,不过……”清明从身边的白雾里取出一张照片,向蠕行体提条件。

“你认识这家伙吧?”

照片上是一个头颅被钟表代替、身着暗红色礼服的男人。

“呵,终末之声的成员……我和它确实认识。”

蠕行体用触须卷起照片,反问清明:“你找他干什么?”

“嗯——”清明用食指点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她挥挥手,从她身边的白雾中唤出几只雾形。

撑伞的女人、扛着大镰刀的男人、狗头人……

“他这些朋友,想和他聊聊天。”

“是吗?”蠕行体把卵放回床被,“我听他说,你拿他没办法?”

清明此前和时钟座打过一架,但那家伙与时间同在,哪怕把他碎尸万段,他也能将自己的时间拨回到受伤前的状态。

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不灭。

“以前是没有,不过……”清明把刀平放于腿,边为刀上油边说,“现在有了。”

“哦?它是梦核,我这小小的怪核,又如何帮你对付他?”

“他脑袋上那块时钟,曾经长在他老爹脖子上。”把正在挣扎的刀按住继续上油保养,清明解释道,“时钟座若是永恒,那这块钟表就不会出现在他头上。”

“他当年,是如何把时钟座从他老爹身上摘下的?”

清明突然偏头,用她的独眼死盯着蠕行体。

“你和他关系很好,应该知道些其他人不知道的秘密。”

“……你那只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未免太多了些。”蠕行体长叹一声。

它与时钟头的关系确实密切,宛若兄弟。

它犹豫、它沉思,它在自己女儿与兄弟之间挣扎着,而清明则揣着刀,静静品味着属于蠕行体的痛苦。

她喜欢观察他人取舍决策时的纠结模样。

“你好像缺乏一点决心呢!”她决定添一把火。

她戏谑伸手,手掌紧贴肉膜。

“稍微付你一点定金好了。”语毕,她肩头的小机器人不再发出声响,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那是一种无数铁片正在被齿轮压缩、碾碎般的嘈杂声响,这声音从她口中传出,却在蠕行体脑中作响。

就在蠕行体以为自己即将被这道难以言喻的杂音撑爆时,四周突然变得极其寂静,静得它能清晰地听到清明发尖拂过裙摆的声音。

再然后,当清明双唇轻启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又仅存在于梦中的嗓音:

“……爸?”

它没有五官、没有脸。

此时此刻,它却……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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